秦川古道,黄沙弥漫。
宁煜裹紧了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衣袍,头上戴着一顶宽檐毡帽,压低了帽檐。他如今的身份,是一名往来贩运药材的小商贩。这身行头,加上他刻意佝偻的腰背和脸颊上涂抹的黄蜡,倒也有几分相似。
前方尘土大作,一处关卡隐约可见。往来的行人商旅,都被迫排起了长队,接受盘查。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盔明甲亮的兵士喝道,手中长枪一横。
宁煜连忙躬身:“军爷,小的……小的是贩药材的,往秦州府去。”
“药材?”那兵士上下打量他,目光锐利,“车上是什么?”
宁煜的独轮车上,堆着几个用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包袱。
“都是些寻常的甘草、黄芪之类的。”宁煜小心应着。
“打开!检查!”
另一名兵士走上前来,粗暴地扯开一个包袱,里面果然是些干枯的草药。
“这几日盘查得紧,尤其是携带【算盘】之人,一律严加审讯!”旁边一个看似小头目的军官对那兵士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宁煜耳中。
算盘?宁煜心头一跳。为何要特意搜查携带算盘的人?难道与盐引案有关?还是崔家又设了什么圈套?
“军爷,小的只是个小本经营,哪里用得上那精贵玩意儿。”宁煜赔着笑脸,心中却警惕起来。
那军官扫了他一眼:“谅你也不像。过去吧!”
宁煜如蒙大赦,推着车正要入关,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喝:“等等!”
他心头一紧,缓缓转过身。
只见一名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汉子大步走来,穿着寻常短褐,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精悍的同伴。
“这位兄弟,看着面生啊。”黑脸汉子瓮声瓮气地开口,目光在宁煜脸上逡巡,“从京城来的?”
宁煜心中暗道不妙,这几人不像官兵,倒像是江湖人物。他强作镇定:“正是,讨个生活罢了。几位大哥有何指教?”
那黑脸汉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指教不敢当。只是我家主人有请。”
“你家主人?”宁煜故作不解,“我与贵主人素不相识,怕是认错人了吧?”
“错不了。”汉子咧嘴,“我家主人说了,一位姓宁的公子,从京里来,身怀大秘密,让我们好生‘照看’。”
宁煜脸色微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宁公子,不必再装了。”汉子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青铜虎符】,可还在身上?”
宁煜瞳孔骤缩!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对方。
那汉子见他神情,哈哈一笑:“看来是找对人了!萧武参见少将军!”说罢,竟单膝跪地,身后两人也齐齐下跪。
“少将军?”宁煜愕然。这称呼……
“末将等奉萧老将军之命,在此等候少将军多时了!”自称萧武的汉子朗声道。
“萧老将军?”宁煜脑中飞速运转,血书上写着“去找萧将军”,难道……“你们是萧伯伯的旧部?”
“正是!”萧武起身,脸上带着激动,“末将曾是老将军麾下亲兵!”
关卡处的官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纷纷侧目,却无人敢上前干涉。
宁煜心中百感交集:“快起来!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少将军说的是!”萧武一挥手,“带少将军去我们歇脚的地方。”
一行人迅速离开关卡,七拐八绕,进了一处位于镇子边缘的破落院子。院内看似普通,细看之下,门窗都有加固的痕迹。
“少将军,委屈您了。”萧武请宁煜上座,亲自倒了碗粗茶,“这几日风声紧,只能暂居此地。”
宁煜捧着茶碗,心中仍有疑虑:“你们如何认出我的?”
萧武憨厚一笑:“这个嘛……其实,是谢小姐三日前就传信给我们,说您会路经此地,让我们务必接应。”
“谢明依?”宁煜一怔,“她……她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还提前三天?”
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他逃出京城仓促,路线也是临时起意,谢明依是如何预知的?
萧武挠了挠头:“这个末将就不清楚了。谢小姐神机妙算,她的安排,我们照做便是。信中还附了少将军您的画像,虽有些潦草,但大致模样还是能认出的。”
宁煜默然。谢明依,这个谜一样的女子,她究竟有多少底牌?“
“对了,少将军,”萧武似是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份卷起的纸张,“这是刚截获的一份军报,上面有些东西,或许和京城的事有关。”
宁煜接过军报,展开细看。军报内容繁杂,多是边境守备、军械调拨之类。他目光扫过,忽然停留在一行字上:【……北狄使团不日抵京,携贡品若干,另有蓝靛染料数百匹,请沿途驿站妥善照应……】
【蓝靛】!
宁煜心头剧震!他清楚地记得,西市那名被杀的小吏,谢明依曾暗示他,注意死者指甲中是否有难以清洗的【靛蓝】染料。
难道,那小吏的死,与这批北狄的蓝靛有关?北狄为何要向大齐进贡染料?这背后又藏着什么阴谋?
“这蓝靛……”宁煜喃喃自语。
“少将军,这蓝靛有什么问题吗?”萧武见他神色有异,不由问道,“寻常染料而己,北狄那边产量大些。”
宁煜没有回答,他将西市命案、盐引、贡院大火、崔家、太子、天阙计划,以及眼前的蓝靛,在脑中串联。线索越来越多,迷雾却越来越浓。
“萧大哥,”宁煜收起军报,郑重道,“我此次前来,是奉先父遗命,也是为了查清当年旧案,为我宁家洗刷冤屈。”他将【先帝手札】和那份血书取出,递给萧武。
萧武等人看到先帝手札,神色肃然。待看到血书上熟悉的字迹和印信,萧武眼圈一红:“老将军……他果然还记挂着宁都尉!”
“宁都尉当年之事,确有蹊跷!”另一名老兵愤愤道,“我等皆信宁都尉忠义!”
宁煜道:“手札中记载了二十年前玄武殿之变的真相,我父是被人构陷,成了替罪羊。而构陷他的人,便是崔家!”
“崔家!”萧武一拳砸在桌上,“又是这帮奸贼!”
“如今京城局势复杂,我被诬陷刺杀朝廷命官,己无法立足。”宁煜沉声道,“我需要萧伯伯的帮助。”
萧武深吸一口气:“少将军放心!老将军虽己解甲归田,但在军中仍有不少故旧。我等定会助少将军查明真相,讨回公道!”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老将军如今远在边陲凉州,路途遥远。少将军眼下,有何打算?”
宁煜看向那份提及【蓝靛】的军报,缓缓道:“我想先查清楚,这批蓝靛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他有一种首觉,这批蓝靛,或许会成为揭开更大黑幕的突破口。
萧武等人互望一眼。
“北狄使团入京,必经此地。”萧武沉吟道,“我们可以设法打探。”
宁煜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