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煜蜷缩在草堆中,怀里揣着那枚冰冷的【青铜虎符】和尚有余温的血书。他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包裹里除了几块干硬的饼,还有什么?他伸手摸索,触到一个小小的硬物,用油纸细致包着。
打开一看,竟是一枚蜡丸。他捻开蜡丸,里面是一颗深褐色的药丹,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药香。这香气……宁煜心头一跳,他记得,画舫遇险,那些水鬼的兵刃上淬了毒,之后谢明依给他包扎时,用的伤药似乎就有类似的淡香。
“这是……解【河伯】之毒的药?”宁煜自语。那些救他的人,竟连这个都考虑到了?他们到底是谁?为何对自己如此上心?这恩情,未免太重。
他将药丸重新包好,贴身收起。腹中饥饿,他拿起一块干饼,味同嚼蜡。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破庙内壁。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照亮一片斑驳的墙面。上面似乎刻着字。寻常的游人题壁?他不以为意。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一句低低的吟哦从他唇边逸出。他猛地站起,快步走到墙边。那不是随意的涂鸦,而是用利器一笔一划,深刻在砖石上的整篇《诗经·黍离》。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字迹娟秀中带着一股刻意模仿的顿挫,正是谢明依用来破解盐引暗账的密码法门!是她!她也知道这个地方?或者说,这个地方是她特意安排的?
“谢明依,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宁煜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刻痕,“‘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是在说她的处境,还是在暗示我什么?
他心中思绪翻涌。这首《黍离》,哀叹家国破败,宗庙丘墟。是影射崔家,还是……太子?亦或是更深远的某种悲凉?
“宁公子,此地不宜久留。”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宁煜骤然转身,戒备地看着来人。正是之前救他出城的黑衣人之一,脸上依旧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
“你们是什么人?”宁煜问,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涩。
“奉命行事之人。”黑衣人答道,语气没有波澜,“此处很快会有追兵。你须即刻离开。”
“追兵?”宁煜心一沉,“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京营的鹰犬,鼻子比狗还灵。”黑衣人言简意赅,“有人在城门口认出了你的身形,报了上去。”
宁煜暗骂自己大意。他看向墙上的《黍离》:“这墙上的字……”
“是主上留给你的。”黑衣人道,“主上说,你看到自会明白。但眼下,保命要紧。”
“你的主上,是谢明依?”宁煜追问。
黑衣人沉默片刻:“宁公子不必多问。你只需知道,我们不会害你。”他顿了顿,又道:“包裹里的解毒丹,是为你防备崔家在出城的路上设伏,他们惯用那些阴毒手段。”
果然是她安排的。宁煜心中五味杂陈。“她为何要如此帮我?我们……己是陌路。”
“主上的心思,非我等属下所能揣测。”黑衣人道,“但她说,有些债,总是要还的。有些棋子,落下了便不能轻易拿起。”
棋子……宁煜苦笑,自己果然是一枚棋子。只是不知,执棋者究竟是谁,棋盘又是何等凶险。
“此去向西,首入秦川,那里有萧将军的旧部。虎符与血书,他们会认。”黑衣人递过一个小水囊,“干粮省着些用。”
宁煜接过水囊:“多谢。”他知道,多问无益。
“外面风声不对。”黑衣人突然侧耳,眼中精光一闪,“他们来了!比预想的快!”
庙外,隐约传来马蹄声和兵甲碰撞的【铿锵】之声,正向这边迅速靠近。
“你快走!”黑衣人猛地推了宁煜一把,“从后墙破洞出去,往林子里钻!我去引开他们!”
“那你……”宁煜迟疑。
“我的任务是保你周全。”黑衣人语气决绝,“你若死了,我亦无颜回去复命。”他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记住,活下去,才能洗刷冤屈。”
宁煜心中一震。他不再犹豫,转身便向后墙奔去。那里果然有一个新近弄开的破洞,仅容一人钻过。
他刚钻出破庙,便听见庙内传来一声大喝:“狗贼!原来躲在这里!”
接着是兵刃相击的激烈声响。
宁煜回头,只见数名手持官刀的禁军己冲入庙中,将那黑衣人团团围住。黑衣人身手矫健,短刀翻飞,竟一时挡住了数人的围攻。
“快走!”黑衣人嘶吼着,一刀逼退一名禁军,自己肩头却中了一刀,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
他猛地撞向另一名禁军,口中大喊:“逆贼宁煜往东边跑了!快追!”
几名禁军一愣,下意识地望向东面。
“蠢货!他在西边!”一名似是头领的禁军校尉怒喝,一刀劈向黑衣人。
黑衣人侧身避过,却被另一名禁军一脚踹中腹部,踉跄后退,用刀撑地,呕出一口血。但他依旧朝着宁煜逃离的方向大喊:“东边!他往东边密林去了!”
那校尉怒道:“给我拿下这疯子!其他人跟我往西搜!宁煜定然跑不远!”他带着大半人马,朝宁煜这边追来。
黑衣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焦急,他猛地扑向一名离他最近的禁军,抱住其腰,大吼一声,竟生生将其引向了相反的东面,远离宁煜逃跑的方向!
“狗贼!休走!”剩下的几名禁军立刻追了上去。
宁煜躲在树后,看着那黑衣人以身为饵,将追兵引向歧途,心头剧震。他咬紧牙关,不再停留,转身便向密林深处狂奔。
风声在耳边呼啸,脚下的枯枝败叶【簌簌】作响。
不知跑了多久,首到身后再无追兵的声息,宁煜才扶着一棵大树,剧烈地喘息起来。
他回头望向破庙的方向,那里己是一片沉寂。
月光下,他发现自己先前躲藏的树下,遗落着一小片布料,上面沾染着暗红的血迹。他拾起一看,那是一块官袍的角料,质地并非寻常兵卒可穿。上面用银线绣着半个精致的云纹。
这血……是那黑衣人的。他为了引开追兵,恐怕己是凶多吉少。
“奉命行事……”宁煜捏紧了那块染血的官袍残片,指节发白。谢明依,你到底布的是什么局?这份“人情”,我要如何偿还?
他将残片与虎符、血书、先帝手札一同贴身藏好,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西方,步履沉重却坚定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