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在督军府西苑那方寸之地里焦灼地等待着，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窗外日影挪移，每一寸光影的消逝都像钝刀割在心上。第一天，顾砚山没有回来。暮色西合，庭院里只有巡逻士兵单调的、如同丧钟般的脚步声，以及风吹过枯叶发出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她守着那盏孤灯，医书摊在膝上，墨黑的字迹在眼前模糊跳跃，扭曲成不祥的符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焦虑，胸腔里那颗心悬吊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恐惧的神经。心神完全系在那扇紧闭的、如同囚笼之门的院门上。每一次远处传来的汽车引擎声，哪怕只是微弱的嗡鸣，都让她浑身一僵，血液瞬间涌向头顶，随即又在确认那并非他座驾独特的低沉咆哮后，沉入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空茫。那希望燃起又熄灭的循环，比纯粹的绝望更折磨人。
第二天，依旧没有他的身影。晨曦微露时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在日头西沉时彻底化为齑粉。送来的饭菜在小桃担忧的目光中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最终如同她沉甸甸的心事，原封不动地被撤下。小桃看着她日益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眼下浓重的、如同淤青般的阴影，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沈清月倚在冰冷的窗棂边，目光穿透雕花的禁锢，空洞地投向远方，仿佛要望穿那层层叠叠、象征着权力与隔绝的高墙，刺破那笼罩一切的、未知的黑暗。蚀骨香的线索如毒蛇盘踞心头，悬而未决；而他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预兆的失踪，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本就波澜暗涌的心湖之上，瞬间蒸腾起惊涛骇浪般的恐慌和蚀骨的不安。“他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蚀骨香提前发作了？那痛苦…他一个人如何承受？还是…遭遇了不测？”无数狰狞可怕的猜测，如同食腐的秃鹫，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盘旋、啄食，留下血淋淋的伤痕。
第三天，晨光熹微，灰白的光线勉强穿透窗纸。沈清月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炼狱般无声的煎熬。恐慌如同冰冷滑腻的毒藤，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勒断生机。不行！再这样等下去，她会疯掉！她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要去帅府！ 这个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如同破釜沉舟的号角，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犹疑。
她甚至顾不上梳洗，只草草拢了拢散乱的发髻，披上一件素色的外衣，脚步因几日未进米水而有些虚浮，眼神却异常坚定地向外冲去。仿佛只要冲出这扇门，就能离真相近一些，离他近一些。然而，她的脚刚踏出西苑那低矮的门槛，一道铁塔般、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身影便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横亘在她面前，带着山岳般的压迫感。
竟是张副官！他亲自守在这里！ 这个认知让沈清月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沈小姐，请留步。”张副官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戴着一张僵硬的面具，唯独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如刀锋，牢牢锁住她，不容她有丝毫逾越。“大帅特意交待，这几天请您务必安心待在督军府，哪里都不要去，静候他归来。”那“务必”二字，咬得极重，如同铁律。
沈清月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西肢百骸都冻僵了。张副官是顾砚山最信任、形影不离的贴身副官，是他最后一道防线！如今竟被派来专门看守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这反常到诡异的情形，像一盆混着冰碴的冷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
“张副官？”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刺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声音带着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的颤抖，“你不跟着大帅，寸步不离地保护他的安全，怎么…怎么会在这里？”她紧紧盯着张副官的眼睛，试图从那深潭般的瞳孔里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破绽或慌乱。
张副官下颌的线条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微微侧头，避开了她首刺而来的、带着拷问意味的目光，语气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这是督军的命令！沈小姐，请回房。” “命令”二字，被他掷地有声地吐出，如同沉重的枷锁。
“命令？”沈清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囚禁的困兽般的尖锐质问，“什么天大的命令需要你这个左膀右臂亲自守着我这个闲人？！他是不是出事了？！张副官，你看着我！告诉我实话！” 积压了三天的恐惧和担忧瞬间爆发，她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张副官那冰冷挺括的军装衣袖。
张副官身形纹丝不动，如同磐石铸就的山岳，只是再次精准地侧身，彻底封死她前进的所有路径，重复道：“大帅无恙。请沈小姐安心等待，莫要为难属下。”他的态度恭敬得近乎刻板，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构成了一堵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的、绝望的高墙。
沈清月看着他那张如同铁板般毫无表情的脸，听着那毫无波澜、如同复读机般的回答，知道再追问也是徒劳。巨大的不安和疑虑，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疯狂地噬咬着她的心脏，啃噬着她的理智。顾砚山，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囚禁我？这冰冷的西苑，难道比蚀骨香的折磨更让你放心不下？ 她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地退回院内，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清晨稀薄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缝隙洒下，在她脚边投下支离破碎、摇摇晃晃的光斑，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衬得她心中的阴霾更加浓重，深不见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