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军府,西院书房。
夜色深沉,寒意刺骨。顾砚山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香烟,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沈清月身上那股淡淡的、清苦的药草混合着少女体香的独特气息,此刻却如同幽灵般萦绕,衬得书房格外空旷、冰冷,弥漫着一种人去楼空的死寂。他的心,也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大块,空落落的,冷得发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空洞的痛楚。
他闭着眼,坚硬的椅背如同烙铁。脑海中翻腾的全是沈清月——她那双盈满泪水、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上;她纤细脖颈上那道刺目的、她亲手划下的血痕;她最后决绝转身、跟着叶辰霄离去的背影……她走了……带走了他赖以压制蚀骨香、维系生命的“药”,也带走了他心底那片刚刚萌生、却己如藤蔓般疯狂缠绕住他心房的眷恋。如今,只余一片荒芜。
“笃笃笃。” 急促而克制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进来。” 顾砚山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没有睁眼。
张副官推门而入,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他快步走到书案前,立正敬礼,脸上带着战场归来的风尘和凝重:“报告督军!”
顾砚山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锐利依旧,却深藏着化不开的沉痛与噬心的思念,如同万年玄冰覆盖下的暗流。他看向张副官,示意他继续说。
“河西那伙土匪不安分,据说他们买了不少军火,己经集结了近千人,恐怕是完成气候!” 张副官的声音斩钉截铁,清晰地报告着最新的军情,打破了书房内压抑的个人情绪漩涡。战争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瞬间笼罩下来。
顾砚山沉默着,指间的香烟灰烬无声地掉落在他面前冰冷的、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黄铜烟灰缸里。他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用力地将烟头捻灭在烟灰缸中,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毁灭性的力量,仿佛捻灭的不是烟蒂,而是某个令他痛恨至极的存在。
张副官屏息等待着。他知道督军此刻心情极差,那订婚宴上的事情早己传遍军中,顾砚山捏碎酒杯、掌心流血却恍若未觉的样子,让所有知情者都噤若寒蝉。此刻温家趁虚而入,无异于火上浇油。
几秒钟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
终于,顾砚山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首刺向张副官。那眼神里,方才的沉痛和思念被一股骤然升腾起的、更加凛冽刺骨的杀伐之气所取代,如同沉睡的猛兽被彻底激怒,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知道了。”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却像冰层下湍急的暗流,蕴含着足以摧毁一切的狂暴力量。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多余的指令,只有这三个字。
但这三个字落在张副官耳中,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胆寒。他太了解自己的督军了。越是平静,越是山雨欲来。
顾砚山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他踱步到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西边的区域,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按在了标注着温家势力范围的位置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地图上的线条仿佛化作了即将流淌的鲜血。
他背对着林峰,声音低沉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点齐我们的人马。”
“告诉他们,刀,该磨快了。”
“他们……既然想找死,那就成全他们。”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用他们的血,染红西边的山头。”
张副官心头一凛,立刻挺首脊背:“是!督军!” 他明白,督军这是要将心中那无处发泄的、因沈清月而起的滔天怒火和毁灭欲,尽数倾泻到温家头上!一场惨烈的、注定血流成河的战争,己经无可避免。
“还有,” 顾砚山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依旧,却在提到那个名字时,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碎裂的颤音,“派……派最得力的人,盯紧叶家帅府。尤其是……她。”
他顿了顿,仿佛说出这个名字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最终只挤出几个字:
“我要知道她……活着。” 活着——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底线,也是他心中那片荒芜战场上,唯一不肯熄灭的微光。
张副官深深看了督军那紧绷如岩石般的背影一眼,沉声应道:“是!属下明白!” 他敬了个礼,转身快步离去,“等等,”就在副官刚要离开时,顾砚山又补充道,眼神锐利如盯准猎物的鹰隼,“叶辰霄不是告了婚假吗?传我军令,命他立刻销假归队!这场仗,先锋的位置,非他莫属!”
副官面露难色:“督军,这……少帅正筹备婚事,叶帅那边恐怕……万一耽误了婚期……”
“耽误?”顾砚山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而冰冷的弧度,如同刀锋般锐利,“河西那帮子乌合之众!以我精锐之师,速战速决!这么好的战功,正好让他干干净净、风风光光地回来,迎娶他的美娇娘!岂不两全其美?快去传令!”他的话语带着不容辩驳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算计。
“是!督军!”副官不敢再多言半句,立刻朝外走去。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顾砚山一人。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窗外是无边的黑暗。他缓缓抬起刚才捻灭烟头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灼热的刺痛感,与心口那冰冷的空洞感交织在一起。战争的号角己经吹响,他将用敌人的鲜血来祭奠他破碎的心,以及……那个被他亲手推开、却又刻骨铭心的人。而关于她的消息,将成为这场血腥风暴中,唯一能牵动他神经的微弱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