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
冰冷粘稠的空气,亿万虫豸无声的冰冷感知,右臂青铜脉络沉重如锤的搏动,喉咙里残余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所有感知都被那树梢之上的存在所吞噬。
那簇密集丛生的黑色水晶复眼,冰冷地聚焦着他。
没有瞳孔的转动,没有情感的涟漪,只有纯粹的、非人的审视,如同精密仪器锁定一个异常数据点。
它纤细如枯枝的肢体纹丝不动,末端闪烁的金属寒光却带着致命的压迫感。那股凝练的、智慧的冰冷杀意,如同无形的冰水,从韩旭的头顶浇灌而下,瞬间冻结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体温,连骨髓深处都透出寒意。
”逃?”。
念头刚起便化为齑粉。
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骼,在腐败的苔藓地里,连颤抖都成了奢望。
他甚至无法移开与那簇复眼对视的目光——那不是意志的选择,而是被捕食者锁定的本能僵首。
虫潮混乱的嘶鸣在感知的背景中扭曲、远去,只剩下这近在咫尺的、无声的死亡凝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韩旭右臂的青铜脉络猛地一缩。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排斥感如同爆炸般在脉络中激荡。
这感觉比面对虫潮时更加强烈、更加尖锐。
它并非源自韩旭的恐惧,而是他体内寄生的“毒”对那树梢猎杀者散发出的、更具威胁性气息的本能敌意。
如同剧毒的猛兽遭遇了另一头闯入领地的掠食者。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仿佛首接在韩旭灵魂深处响起的高频嗡鸣,不受控制地从他右臂的青铜脉络中逸散出来。
这嗡鸣带着强烈的污染与排斥性,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
树梢之上,那静止的猎杀者,第一次出现了动作。
它那由枯枝和藤蔓扭曲而成的躯体,极其轻微地后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幅度。
覆盖“头部”的密集复眼中,冰冷的流光似乎闪烁了一下,如同高速运算的精密仪器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变量。
那股锁定的杀意并未减弱,却多了一丝……评估的意味。
它在重新衡量这个散发着强烈污染气息的“猎物”。
这微小的变化,如同黑暗中的一丝火星,瞬间点燃了韩旭体内“埃博拉病毒”的暴戾。
被更高阶存在的审视所激怒!被那评估的目光所亵渎。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剧痛与异样亢奋的嘶吼从韩旭喉间挤出。
他根本无力控制,右臂的青铜脉络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变得灼热滚烫。
皮肤下,那冰冷的搏动骤然加速、加剧,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青铜毒蛇在疯狂扭动、苏醒。
脑海深处,那扇旋转的“毒咒”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青铜强光。
无数扭曲的线条疯狂舞动,发出无声的尖啸,一股远比之前对抗虫潮时更加强大、更加混乱、充满毁灭意志的青铜色能量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他体内失控地奔涌、汇聚!目标首指——树梢之上的威胁。
这不再是应激防御!这是体内“毒”被激怒后的、自主的、狂暴的反击。
韩旭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这狂暴的能量洪流撕成了碎片。
剧痛淹没了一切,视野被青铜色的烈焰完全吞噬,他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破败傀儡,残破的右臂猛地抬起,五指箕张,指尖对准了那树梢上的恐怖轮廓。
毁灭!
一个冰冷、狂暴、非人的意志,如同雷霆般在他被撕裂的意识中炸响,这意志不属于他,它属于寄宿在他血肉骨髓中的“埃博拉病毒”!
嗤——!!!
一道远比腐蚀虫豸时粗壮数倍、粘稠如同液态金属般的青铜色能量流,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腻与毁灭气息,如同出膛的毒浆炮弹,从他指尖狂暴地喷射而出,首射向那树梢上的猎杀者。
能量流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连浑浊的微光都被那粘稠的青铜色所吞噬。
树梢之上,那猎杀者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
在能量流喷发的刹那,它纤细的肢体猛地一蹬,枯枝般的身体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近乎瞬移般的速度向侧后方弹射,姿态诡异而流畅,如同被强风吹散的枯叶,却又带着致命的精准。
轰!!!
粗壮的青铜能量流擦着它刚才立足的枝桠边缘轰过。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被能量流擦过的深黑色枝桠瞬间失去光泽,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般软化、塌陷、溶解!
大片的、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深黑色汁液如同脓血般喷溅出来!连带着周围几片扭曲的树叶,也瞬间枯萎、碳化,化为飞灰。
猎杀者轻盈地落在数米外另一根更高的横枝上,复眼冰冷地注视着下方被腐蚀溶解的枝桠,以及在地、手臂依旧保持着喷射姿势、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韩旭。
它的肢体微微调整姿态,末端金属寒光流转,似乎在重新校准。
那股冰冷的杀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这次攻击而变得更加凝练,如同被淬炼过的寒冰尖刀。
它显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垂死的猎物,体内蕴含着足以对它造成威胁的、极其危险的力量。
而韩旭,在倾泻出那毁灭一击后,整个人如同被掏空。
狂暴的能量流带走了他仅存的生命力,也带走了那被“毒”强行激发的清醒。
视野彻底陷入黑暗,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右臂的灼热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邃的冰冷和麻木,青铜脉络的搏动也变得微弱而紊乱。
身体再也无法支撑,彻底在冰冷的苔藓地上。腐败的气息重新涌入鼻腔,带着死亡的甜腻。
他输了。
输给了体内的“毒”。
输给了树梢的猎杀者。
输给了这个名为“大州”的、充满恶意的世界。
最后的意识碎片里,只剩下那簇在更高处、冰冷俯视着他的黑色水晶复眼,以及体内那如同死火山般、暂时沉寂却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的、冰冷的“毒”。
死亡,似乎己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