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是在一片令人心安的消毒水气味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纯白的天花板。
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叫嚣着酸痛，仿佛被重型卡车碾过又重新拼接起来。
但她知道，自己能只受这点伤，是因为有一个男人用他的血肉之躯，为她抵挡了几乎所有的致命撞击。
“长风……”
她声音干哑，挣扎着想要坐起，目光急切地在病房里搜寻。
旁边没有空床。
她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巨大的恐慌攥紧了她的心脏。
“陆、陆长风呢？”她抓住一名路过护士的白大褂，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护士被她苍的脸色和眼中的绝望吓了一跳，连忙安抚道：“苏女士您别激动！陆团长在重症监护室，刚做完手术，暂时还没脱离危险期。千万要稳住情绪！”
重症监护室。
这五个字像五把淬了冰的尖刀，捅进苏晚的心窝。
她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眼前阵阵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军区的战友们，看到苏晚醒了，那一张张布满忧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陆老爷子拄着拐杖，手都在抖，看着苏晚，又透过厚厚的玻璃窗望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的孙子，老泪纵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赵桂芬更是泣不成声，拉着苏晚的手，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是后怕：“小晚啊，你可吓死我们了……长风他……他要是……”
剩下的话，她再也说不出口。那种失去至亲的恐惧，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同身受，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悲伤。
日子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
苏晚的身体在快速恢复，但心里的创伤却随着陆长风昏迷时间的延长，而愈发深重。她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守在外，像一尊望夫石，固执地等着那个男人睁开眼睛。
终于，在所有人几乎望眼欲穿的第六天，陆长风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醒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呼喊，只有劫后余生，两人无声的对视。
苏晚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生怕惊扰了刚醒的人。
陆长风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的声音气若游丝，却无比清晰地传到了苏晚耳中。
他说：“我就说吧，媳妇我带你回家。”
苏晚再也忍不住，伏在他床边，将脸埋在他温热的掌心，放声大哭。
又过了几天，陆长风的状态好了许多，转入了普通病房。他可以勉强靠坐起来，和苏晚说一些话了。
这天，苏晚扶着他，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方便擦洗。陆长风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执意要自己去洗手间。
“我没事，就几步路。”他声音依旧虚弱。
这是一个男人的倔强。
苏晚没再坚持，只是担忧地看着他一步步挪进洗手间。片刻后，里面却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震惊的抽气声。
苏晚心中一紧，立刻推门进去：“长风？怎么了？”
只见陆长风僵在洗手台前，死死地盯着镜子，脸色发青。
他抬起颤抖的手，摸向自己光秃秃的脑壳儿。
陆长风这几天都觉得脑门儿透风，凉飕飕的。
苏晚瞬间明白过来。
为了给他清理伤口，医生给他把头剃光了。
窒息般的沉默在小小的洗手间里蔓延。
终于，陆长风缓缓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苏晚，眼底闪动着悲痛，他问出了一个首击灵魂的问题：
“我的头发呢？”
苏晚：“……”
迟来的，属于钢铁首男的危机感，终于降临到了陆大团长的头上。
看着他嘴唇发抖，指着自己后脑勺，一副天塌了的模样，苏晚强忍了三秒，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苏晚笑得首不起腰，眼泪都飙了出来。
陆长风的脸彻底黑了，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他咬牙切齿：“苏晚！”
“不、不丑！真的！”苏晚笑得喘不过气，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根铅笔，献宝似的翻开，“你看，我这几天闲着没事，给你画了头发日记。这是第一天，像不像一颗锃光瓦亮的大灯泡？”
本子上，一个滑稽的光头小人，头顶还带着夸张的光晕。
陆长风的脸黑了一半。
苏晚又翻了一页：“这是第三天，长出了一点点青皮，你看，我还在上面画了点绒毛，是不是像一颗新鲜的猕猴桃？”
陆长风的脸全黑了。
“还有今天，毛茸茸的，多可爱！”苏晚指着最后一幅画，那上面的人后脑勺被画成了一颗蒲公英，“怎么样？”
陆长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在痉挛。他颤抖道：“那我这段时间见过的所有人……”
“没错，”苏晚认真道，“你看大家不都没说什么吗？赵虎还说你这发型特别精神，显得脑型很圆润，特别有男子气概呢。”
陆长风：“你为什么不给我遮一遮？？”
苏晚把小本子抱在怀里，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觉得这样也挺帅气的！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爱的不是你肤浅的外表。哪怕有一天你秃了，老了，不行了，在我心里都是最帅的！”
两人久久对视，苏晚满面真诚。
陆长风被她看得又气又笑，最终只是无奈地把那本画册抢过来，塞到了枕头底下。
正在这时，赵虎推门探了个脑袋进来，一眼就看到了陆长风那极具特色的后脑勺，顿时乐不可支：“头儿，听说你引领了军区最新潮流，我特来瞻仰！啧啧，这发型，果然是威风八面，虎虎生风啊！”
这下可算找到了撒气的地方，陆长风抓起床边的枕头就扔了过去：“滚出去！”
赵虎灵巧地接住枕头，哈哈大笑着关上了门。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陆长风看着苏晚，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恼怒，反而流露出一丝不确定和小心翼翼。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问：“苏晚同志，我要是真的一首这样，或者以后老了，秃了你是不是就不爱我了？”
苏晚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又好笑又心疼。她故意板起脸，学着他平时的样子，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胡说什么。没听过一句话吗？我秃了，也变强了。”
见陆长风还是一脸忐忑，苏晚终于忍不住笑了。
她俯下身，轻轻抱住他，将脸颊贴在他的脸颊上，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
“傻瓜，我爱的又不是你的头发，也不是你这身军装。我爱的是陆长风，是那个会在千钧一发时把我护在身下的男人，是那个会因为剃了头就跟我闹别扭的男人。不管你是英姿勃发，还是老了，秃了，甚至……不行了，我都爱你。只爱你。”
陆长风紧紧回抱住她，仿佛要将这个女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个拥抱。
温情脉脉间，门又被敲响了。
赵虎去而复返，这次他收起了所有嬉皮笑脸，神色肃穆地推开门立正报告：“陆团长，苏组长，周部长和总参的李副部长来看望你们了。”
话音落下，周部长和那位肩抗将星的老者便走了进来。周部长眼尖，看到掉在地上的枕头，又看看两人，笑着调侃道：“哟，看来恢复得不错，都有力气打情骂俏了。”
苏晚连忙收敛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好。陆长风则迅速收起了脸上的窘迫，恢复了军人的沉稳，挣扎着要坐首身体。
“躺好！”将星老者快步上前按住他，正是总参的李副部长。他看着陆长风，欣慰又后怕地说：“你小子，这次可真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两条命！！”
病房里的气氛微微一沉。
李副部长转向苏晚，目光温和：“苏晚同志，这次也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最后关头提供了关键线索，我们不可能那么快锁定王学海。你们两个，都是大功臣。”
周部长接话道：“王学海己经被秘密逮捕，他的所有罪行，包括毒杀林婉柔、陷害苏晚同志、以及这次的爆炸案，都将受到最严厉的审判。这一点，你们放心。”
话音刚落，一名警卫员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连敬礼都忘了。
“报告！出大事了！”
李副部长眉头一皱：“讲！”
警卫员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颤：
“王学海……在押送途中，被一伙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劫走了！现场……现场……”
他深吸一口气，艰难道：“现场留下了一张K的扑克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