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桂芬和陆敏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在椅子上，半天没能从陆长风那番六亲不认的警告中回过神来。
卧室里，同样一片寂静。
苏晚闭着眼睛，但长长的睫毛却在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耳边，是陆长风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刚刚那番话，像一颗惊雷，在她心里炸开了一个缺口。她得承认，在被婆婆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时，陆长风如天神般降临，将她护在羽翼之下的姿态，确实让她……心动了。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己。
前世今生，两辈子的经历告诉她，男人的爱和庇护，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尤其是陆长风，这个把责任和家族看得比天还大的男人。
他此刻的维护，究竟有几分是出自对她"苏晚"这个人的，又有几分，是出自对他未出世的"孩子"和陆家的"继承人"？
苏晚在心里，冷静地打上了一个问号。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床边微微一陷。
陆长风坐了下来。他没有开灯，黑暗中，他高大的身影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想说点什么，想道歉，想解释，想问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比苍白。
是他不信她。
是他伤害了她。
是他把她一个人推向了危险的境地。
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对他坦诚？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笨拙的动作。他伸出手，似乎是想碰碰她的额头，试探她是否还在发烧。但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最后，只是有些僵硬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苏晚能感觉到他指尖的灼热，隔着薄薄的被子，几乎要烫到她的皮肤。
她没有动，继续装睡。
又是一阵沉默。
陆长风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苏晚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在翻箱倒柜。没过多久，大门被轻轻打开，又被关上了。
他出去了？
苏晚有些疑惑地睁开眼。
大约半个小时后，陆长风又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和一小袋红糖。
在这个年代，晚上想买到这些东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苏晚几乎能想象出，他这个"活阎王"是如何敲开供销社某个职工的家门，用他那张冷脸和不容置喙的语气，"强买"来这些东西的。
他走进厨房，很快，里面就传来了一阵鸡飞狗跳的声响。
"哐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接着是手忙脚乱的脚步声。
苏晚甚至能脑补出陆长风，这个在训练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此刻正对着小小的厨房灶台手足无措的滑稽模样。
片刻后，陆长风端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走了进来，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甜得有些发腻的红糖水味。
"喝了它。"他把碗递到苏晚面前，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但动作却很轻。
苏晚坐起身，靠在床头，没有接。
"我不喜欢喝甜的。"她淡淡地说道。
陆长风的动作一僵，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显得有些无措。客厅里的赵桂芬和陆敏，似乎也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大气都不敢出。
"医生说，你需要补充营养。"他试图解释，但听起来更像是在下达命令。
苏晚抬眸，清凌凌的目光在黑暗中对上他的。
"陆长风，"她平静地开口，"谢谢你刚才替我解围。"
她先道了谢，堵住了他所有可能的话头。
然后，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疏离的冷意："不过，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是因为孩子，才会对我这么……体贴。你放心，在你我这段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这个孩子。这是我的责任，也是你的。我们之间，谈责任和义务就够了，不需要多余的感情。"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又准又狠地扎进了陆长风的心里。
他因为孩子才对她体贴？
他们之间，只谈责任和义务？
一股怒火从心底窜起，但瞬间又被更深的无力感和愧疚感浇灭。
是啊，他凭什么反驳？
在他一次又一次地误会她、猜忌她，甚至在她刚刚经历了致命危险后，他这迟来的、笨拙的关心，除了"为了孩子"这个理由，她又能找出什么别的解释呢？
陆长风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百口莫辩"，什么叫"作茧自缚"。
他喉结滚动，最终只是沙哑地说了一句："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苏晚却首接打断了他， "陆团长，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需要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粉饰太平。你想要一个继承人，而我，需要一个安稳的环境。各取所需，很公平。"
她故意用那个冰冷的、带着距离感的称呼来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陆长风握着碗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碗里滚烫的红糖水，似乎都无法温暖他此刻冰冷的手指。
他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脸，忽然意识到，他和她之间，那道由误会筑起的高墙虽然裂开了一道缝，但她，却亲手在墙后，又砌上了一堵更厚的、由"清醒"和"理智"打造的冰墙。
而这堵墙，比之前那一堵，更难摧毁。
"你好好休息。"他最终败下阵来，放下了碗，声音里满是挫败， "我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就叫我。"
他转身，走出了卧室，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搬了张椅子，就那么首挺挺地守在了她的卧室门口。
像一尊沉默的、充满悔意的门神。
卧室里，苏晚听着门外的动静，缓缓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
黑暗中，她嘴角的苦涩，比那碗没喝的红糖水，还要浓上千百倍。
她当然知道，陆长风可能……或许……对她并非完全没有感情。
但那又如何？那点微不足道的、还夹杂着无数猜忌和不信任的感情，在残酷的现实和她早己预知的未来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不能赌，也赌不起。
将他的所有好，都归因于"孩子"，是她目前能想到的，保护自己心脏的唯一方式。
这一夜，注定无人好眠。
门内门外，只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