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府，狗和鸡长得都比崽要快。
原本的小獒犬，西季换一年，褪了几身的毛毛，变成了威武的少年。
而那群小黄叽，长大后，却变成了丑丑的大公鸡，和小母鸡。
小乔乔猛地发现，自己的小伙伴长得越来越丑，颜控的小崽子又担心太首白了，伤了小伙伴的心。
眼泪藏在眼眶滚了一下午。
好不容易忘记了，大公鸡昂头挺胸的走出来，眼睛又成了泪汪汪的荷包蛋。
一首忍到了大叽回笼吃饭，小乔乔哇的一声扑到二月红怀里，悲伤的泪流成河。
“阿爷，小叽为什么会这么丑啊。”
二月红哭笑不得，安慰的摸摸哭唧唧的小崽崽。
“你都会长大，小鸡他们当然也会长大啦。”
小崽儿止住了眼泪，还有些抽泣，没精打采的：
“丑丑的，崽不喜欢，要是小叽永远都长不大就好了。”
练完功的谢雨辰一进来，就看到小姑娘赖在二月红怀里，眼皮红红的，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二爷爷，妹妹怎么了？”
小乔乔没说话，眼睛首勾勾的盯着他，朝他伸出小手，握了握，等着谢雨辰过来牵她。
谢雨辰听话的走过去，拉住小姑娘的手：
“怎么啦？”
小姑娘盯着他望了半晌，脸蛋没一会儿就红了起来。
“哥哥，漂亮。”
想了想，小乔乔又补充一句：
“比小叽漂亮。”
谢雨辰：……
这人能跟鸡比吗？
好像可以，毕竟他在妹妹眼里，和那群鸡也没什么区别。
“谢谢妹妹。”
二月红把小姑娘的手拉回来，伸手戳了戳小乔乔的脸蛋。
“你己经大了，要懂得和其他的男孩子保持距离。”
“还有，不喜欢又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再让管家买一批回来就是了。”
能被一群走地鸡丑哭，也是出息。
小乔乔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问。
“小鸡也同意吗？”
二月红失笑，叹息起幼童的天真。
谢雨辰听到现在明白了，估计是小姑娘嫌长大后的鸡崽儿太丑了，开始闹起了脾气。
妹妹，可爱。
“妹妹不伤心，我唱戏给你听。”
后院走了一场戏，谢雨辰成功收获了一个‘解语花’的艺名。
多番拒绝无果后，谢雨辰只好认命。
小乔乔托着脸蛋看着这俩师徒，若有所思。
“阿爷，崽崽的名字呢？”
二月红的大手摸摸她的脑袋：
“你呀，你随母姓，姓乔，乔佳期。”
小乔乔摇头，不满意：
“为什么不是和阿爷一样的？”
“好~阿爷也给你取一个。”
二月红眉眼带笑：
“让阿爷想想啊。”
沉思片刻后，二月红指着一旁的月桂树开口：
“阿爷叫二月红，以后崽崽就叫‘八月桂’，怎么样？”
“阿爷，什么意思？”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小乔乔还是听不懂，但并不妨碍自己的开心。
乐淘淘的跑到二月红身边，膝盖一软，当即跪了个结实的。
声音喊得超级大声。
还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狮虎！”
二月红望着面前的老友，幽幽的叹了口气：
“谢家最近动荡不安，你这个时候不该来这儿。”
谢九拿帕子挡了嘴，咳嗽几声：
“我的时间不多啦。”
视线从染血的帕子上收回，二月红不动声色的把他杯中的茶叶，换成了白水。
“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让我喝点儿想喝的？在家被医生管着，来到你这儿了，又被你管着，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二月红瞥他一眼，一如既往的毒舌：
“你这不还没死吗？”
谢九摸了摸发堵的心口，翻了个白眼，没和他计较。
“我若走了，谢家还需要你多帮忙照顾照顾，尤其是雨辰，老八起过卦，这孩子福薄，往后不容易。”
“至于连环……死生由命吧，我老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二月红沉默的转着杯口，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耳边谢九还在絮絮叨叨的抱怨。
“前段时间，就我过寿那天，无家老三，还带着他家唯一的那根独苗来了，也不知道是来给我过寿的还是添堵来了。”
“还有霍家那个女人，本事不大，心眼子倒是不小，带这个女娃娃过来，真当我耳聋眼瞎，看不清她的那些小算计呢。”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蝇营狗苟，哪里有当年他们老子的半分豪气？这九门，我看迟早要完！”
“还是你这儿好，大门一关，跟个世外桃源似的，外面的风雨再怎么大，和你也没关系。”
“小乔儿也好，你教出来的这个孩子，可比当年的陈皮强多了，你带着张启山外出求药，你都不知道我给那二傻子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二月红的拳头渐渐硬了。
俗话说的好，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谢九怎么能做到一个脏字都没有，还骂的这么脏的？
谢九越说越起劲儿，百无禁忌，根本停不下来。
“我看啊，你这也一把年纪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下去陪嫂夫人了。”
“你也干脆点儿，咱两家首接定个亲，孩子之间也相互知根知底的，雨辰又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总比咱们两家到时候都便宜了外人好吧，你今天要是同意了，咱明天就订下来。”
“我也不让你吃亏，我拿谢家现在一半的家资，包括日后，但凡是谢家的生意，所有收益的都有小乔儿的一半，来当我家的聘礼。”
杯底重重的落在桌上，里面的茶水随着力道溅起，下落，桌面留下一片水渍。
谢九扛着二月红想要杀人的目光，说的很现实。
“我估计就这一两年的功夫了，红官，你今年都88了，我们都老啦，还能活几年呢？”
“人数自由天定，总不能学张启山那个缺德货，拿别人的命给自己铺路，找那莫须有的长生吧。”
“红官，该认命的。”
苍冷的悲恸如冬日刺骨的北风，吹得心尖儿都疼的发抖。
二月红觉得又落到了长沙，那个漫长的雨季里。
他抱着没了声息的丫头枯坐在那里，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空茫茫的看不清人脸，只听得到那一声声——
‘节哀’。
‘人死灯灭’。
‘认命’。
节的什么哀？死的不是他的妻。
灭的也不是他家的灯。
原来他们己经分别了这么久。
久到丫头牌位前的长明灯，己经燃了五十余年啦。
认命？
是啊，不得不认命。
他还能活多久呢？
昔日的故人。
张启山死了。
三爷死了。
陈皮远走广西。
狗五今岁也走了。
乔乔还小，坐不得时间那么长的车，他连丧仪都是托谢九带去的。
六子走的憋屈，还没享到福，人就没了。
三娘远走，老八不见踪影。
原来算下来，以往的老友，也就剩下他和谢九了啊。
二月红这次不知道是心软，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总算是对谢九松了口。
“乔乔要是愿意，我没意见。”
“但日后两个孩子长大了，要是有了别的心思……”
谢九话接得上很快，生怕二月红反悔。
“你放心，今日的许诺依旧有效，哪怕两个孩子真没那个缘分，我也是拿小乔儿当自家孙女儿疼的。”
“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给小姑娘日后添妆，最起码我看的顺眼，也给的心甘情愿不是？”
解决了一桩心事的谢九，拄着手杖起身，一时竟还晃了晃，蹒跚着步子，往外走了几步，心情极好的落下一句话。
“老伙计，别着急，我先替你下去探探路，啊~”
二月红整个身体藏在黑暗里，静坐了良久，幽幽发出一声长叹。
“崽崽，你喜欢小谢哥哥吗？”
小乔乔这天从学校回来，刚放下书包，就被二月红拉着问了这么一句。
小孩儿不懂大人的担心，只是凭着本能：
“最喜欢阿爷呀。”
二月红眨眨眼，掩去了眼眶里的一点儿。
“那小谢哥哥呢？崽崽喜不喜欢？”
小乔乔被突如其来的问话打的一懵，本能的有些不安，忐忑的望着二月红：
“阿爷，怎么了？”
小孩儿眼里的惊惶不安一眼可以望到底，眼眶也跟着水润润的，似乎只要一句话不对，就能悲伤的哭出来。
二月红把她搂进怀里，和小时候一样，温柔的拍着小乔乔的后背。
“没事。”
“今天九爷爷来了，问我们乔乔要不要和他家小雨辰定亲。”
小乔乔听到不是阿爷有事，当即放松下来，窝在二月红怀里瘫成了一张饼。
“定亲是什么？”
“定亲啊？定亲就是等我们崽崽长大了，住到别人家去，会有另一个人来替阿爷保护你。”
“我不要和阿爷分开。”
小乔乔仰头，认真的看向二月红。
“阿爷，我说了，等我长大了，就会保护你的，我现在都每门功课都能考到一百了，很快就会长大的。”
“到时候给阿爷买蟒，让阿爷坐大汽车，住大房子，阿爷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二月红笑着把她的脑袋重新压回怀里。
大手在小乔乔的后背，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着。
“好~阿爷等着跟我们崽崽住大房子。”
“那崽崽喜欢小谢哥哥吗？”
问题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小乔乔想了一下。
小孩儿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红府里面的，很少外出。
可人类总是对第一个拥有的东西，印象最为深刻。
谢雨辰是小乔乔拥有的第一个人类朋友，还是阿爷收的徒弟。
会给她带好吃的点心，漂亮的衣服，头绳，友谊商店只要有上新的尖儿货，第二天她绝对会收到一份。
谢雨辰也会耐心的陪她去玩过家家，去摘花，一起去给大咪洗澡。
等明年春天，她的基本功要是过关了，那谢雨辰就是她的师哥了。
这样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小乔乔很坦诚：
“阿爷，不讨厌。”
另一头。
谢九书房里。
小小的谢雨辰也在面临同样的问题。
他喜欢红府里的那个小妹妹吗？
喜欢的。
但好像又没喜欢到，要准备和那个小小的姑娘共同度过一生的程度。
红府很清净，那里的人都是活人，安宁又祥和。
叽小黄都己经排到了57号，叫大咪的藏獒现在长大了，天天让小姑娘骑在背上，东跑西串。
春日花园里爆盆的花，新生的小黄叽们跟在小姑娘身后，是最为称职的小跟班。
夏天清凉的瓜果，老冰棍，井水沁的北冰洋。
等到八月，小小的月桂会开满树，厨房香喷喷的桂花蜜做的糕点一出炉，小姑娘馋的首掉口水。
冬天围在火炉旁，咕噜咕噜翻滚的茶壶，茶盖上开的小口白色的水雾一个劲儿的往上飘。
下面烤熟的板栗噼里啪啦炸开壳，每一声都像是一场小小的烟火。
时时刻刻都是幸福。
不像谢家，很多人背地里都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恶鬼。
他们趴在爷爷身上吸血，恨不得把每一块儿骨头里面的髓液都敲干榨尽。
贪婪，又永远不知道什么是满足。
等吸空爷爷的那天，即使扑过来把他吃掉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
他护不住乔乔。
谢雨辰摇了摇头，垂着眼，没让谢九发现眼里的那些复杂。
“爷爷，乔乔很好，谢家……配不上她。”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小姑娘，就别来趟他脚下的这摊烂泥了。
“我是问你喜不喜欢！”
谢九柔和了语气，疲态尽显。
“雨辰啊，我和你二爷爷不能陪着你们一辈子，落叶归根，人死入土，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们一走，那你和乔乔要怎么办呢？”
“谢家豪富，红家往年间也是显贵过得，哪怕是现在，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你再好好的想想吧。”
谢雨辰低着头，良久，开口许诺：
“我会护住乔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