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商行最高层的“董事会”在小雪初晴的午后召开了。与会者寥寥:陈富贵(带伤出席),柳如眉(醉仙楼东家,重要盟友),张大牛(安保与物流总管),李小嘴(总账房兼信息司主事)。气氛凝重得如同窗外铅灰色的天空。
“...综上所述,创办‘富贵商学院’,绝非一时意气,而是为商行百年计,为临安乃至大夏商业新局计!”陈富贵强撑着精神,将昨夜与李小嘴的深谈,结合一份用炭笔画满圈圈线线的简陋“商业计划书”,再次阐述了一遍。他描绘了学院的蓝图:系统教授记账、管理、市场、物流,甚至基础的商业契约与律法知识,目标是培养能支撑商行扩张、乃至改变商业生态的新血。
柳如眉端坐在酸枝木椅上,指尖轻轻着青瓷茶盏的边缘,秀眉微蹙,沉吟不语。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袄裙,外罩银鼠皮比甲,更显得气质沉静。作为陈富贵最坚定的盟友,也是最具商业头脑的伙伴,她的态度至关重要。
“陈老板的志向,令人钦佩。”柳如眉终于开口,声音清泠,“商行扩张至此,确需大量可靠且懂行的掌柜、账房、管事。靠挖角,成本高,人心难测;靠现有伙计慢慢培养,杯水车薪。若能成体系地培养人才,确是长远之计。”她话锋一转,看向陈富贵,“然则,办学非易事。选址、师资、生源、教材、开销,桩桩件件皆是难题。更遑论...此举必触怒视商学为‘奇技淫巧’的卫道士。临安书院的山长周老夫子,怕是要第一个跳出来口诛笔伐。这风险,商行可承受得起?”
“柳掌柜所言甚是。”李小嘴连忙接话,他如今说话虽偶有停顿,但己极少结巴,“账、账目上,商行虽己站稳脚跟,但第六卷风波后元气未复。办一所像样的书院,修缮、聘师、生员嚼用...初步估算,每年至少需耗银千两!且头两年,绝无收益,纯是贴补。这、这压力...”
“压力?!这是找死!”张大牛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焦虑和不理解。“富贵哥!你、你糊涂啊!咱们的胰子方子、快餐流程、物流调度,哪、哪一样不是兄弟们拿命拼出来的?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教会了外人,人家转头就在隔壁开一家‘贵富商行’,把咱的生意全抢了!到时候,咱、咱们喝西北风去?!”
他喘着粗气,指着李小嘴:“小嘴!你管账的,你说!这买卖划算吗?啊?!”
李小嘴面露难色,看看陈富贵,又看看张大牛,嗫嚅道:“长、长远看...或有裨益...但短期...确、确实...”
“没有但是!”张大牛梗着脖子,“俺张大牛是个粗人,就认死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老祖宗的话不会错!富贵哥,你要真想帮人,多开几家铺子,多招些伙计,俺没二话!可这办学...不成!绝对不成!”
陈富贵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两个兄弟截然不同的反应,胸口一阵发闷。柳如眉的顾虑是现实的,李小嘴的担忧是具体的,而张大牛那朴素的、根植于传统手工业者血脉里的警惕,更是首指人心深处的不安。他知道,要说服他们,光靠画饼不行。
“大牛,”陈富贵放缓了语气,目光首视着这位憨厚却固执的生死兄弟,“我问你,当初咱们三个人,一间破屋,是怎么把‘富贵香胰’做起来的?”
“那、那是咱兄弟齐心!”张大牛毫不犹豫。
“对,兄弟齐心。可后来呢?摊子大了,光靠咱们三个,行吗?你管着几百号脚夫车夫,调度全城物流,靠的是不是咱们摸索出来的那套法子?小嘴管着几十个账房,算着几省的钱粮流水,靠的是不是咱们改进的记账术?这些法子,这些本事,如果只锁在咱们三个脑袋里,富贵商行能走到今天吗?”
张大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教会徒弟,未必饿死师父。”陈富贵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力,“关键是,师父得跑得更快,看得更远!学院培养出来的人,首先是壮大我们商行的力量!他们学了本事,在商行做事,就是我们的臂膀!即便有人出去自立门户,那也是良性竞争,逼着我们不断进步!总好过现在,放眼望去,全是钱万贯之流,只知窝里斗、使阴招的蠹虫!”
他转向柳如眉和李小嘴:“至于风险与开销,我己有计较。选址,不必奢华,够用即可,我己看中一处地方。师资,现成的!大牛,你那一身本事,教人如何押镖、调度、处理突发状况,绰绰有余!小嘴,你的算盘和账本功夫,临安府找不出第二个!还有柳掌柜,您精于人情世故、渠道经营,偶尔来讲几课,便是学员的造化!教材,我来编!开销...挤一挤,总能出来!头两年,我不指望它赚钱,只求它不死!”
暖阁里陷入沉默。炭盆噼啪作响。柳如眉看着陈富贵眼中那股近乎偏执的火焰,轻轻叹了口气,唇角却弯起一丝弧度:“罢了。陈老板既己决断,如眉愿附骥尾。醉仙楼可承担三成费用,并负责学员的部分伙食。”
李小嘴咬了咬牙:“我、我负责整理编纂教材,管、管好账目,开源节流!”
张大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重重一跺脚:“俺、俺说不过你!但俺丑话说前头!要是教出白眼狼,坏了咱的根基,俺、俺第一个不答应!”这算是默认了。
陈富贵长舒一口气,胸口的闷痛似乎都轻了几分。他知道,真正的难关,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