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管家福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恭敬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提醒:“老爷在书房等着您呢。”
纪清芜心神一敛,应了声“知道了”,转身穿过几重垂花门,步履轻缓,裙裾拂过洁净的庭院石径,悄无声息。
书房门虚掩着,透出暖黄的烛光和沉水香宁神的气息。
她推门而入,只见外祖父正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里捏着一枚黑玉棋子,对着棋盘残局凝神思索,眉头微蹙,花白的须发在烛光里晕开一片柔和光晕。
“祖父。”
纪清芜轻声唤道。
白榛闻声抬头,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眼中漾开慈和的笑意。
“阿芜来了?快坐。”
他放下棋子,指了指书案对面的圈椅。
纪清芜依言坐下,目光不经意扫过棋盘,黑白纠缠,杀机暗藏。
白榛慢悠悠地捋了捋长须,状似随意地开口,那双阅尽沧桑的锐利眼睛却紧紧锁在孙女脸上。
“清芜啊,你跟祖父说实话,对宫里头那位……三殿下,当真……一点念想都没了?”
念想?
纪清芜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前世的一幕幕骤然一闪而过....
“是的外祖父,清芜对顾乾锦再无男女之情。”
白榛盯着她看了片刻,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长长吁出一口气,紧锁的眉头却没有完全松开。
“但你也糊涂啊!就算不嫁三皇子,那还有其他好男儿呀,为何偏要选摄政王?!那顾墨恒是什么人物?权倾朝野不假,可那也是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煞神!命格更是……更是凶得很!清芜,你告诉外祖父,你图他什么?图他位高权重?图他冷心冷面?还是图他……”
他越说越急,胸膛起伏,浑浊的老眼里溢满不加掩饰的忧惧,仿佛己看到心爱的孙女被卷入那深不见底的朝堂旋涡,粉身碎骨。
纪清芜的心被祖父这份沉甸甸的关切烫了一下。
“祖父,清芜图的,是当年北境狼烟西起,生灵涂炭时,是他顾墨恒,以弱冠之龄,率孤军深入,浴血十载,才换来关内万民免遭屠戮流离之苦。图的,是他如今位极人臣,却从未骄奢淫逸,一心为社稷操劳。清芜真心愿嫁他。纵有祸事,也定会想法子化解,护住自己,护住.....”
接下来的话,她咽了回去。
重活一世,她不仅要护住顾墨恒,还要护住白府的众人。
书房内霎时陷入一片沉寂,烛火噼啪轻响,映照着白榛脸上剧烈变幻的神色——有惊诧,有不甘,有忧虑,最终,尽数化为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
终于,他缓缓摇了摇头,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布满老人斑的手伸向书案内侧。
指节在紫檀木桌面一处极不起眼的雕花凹槽里摸索了几下,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机括响动。
他小心地从暗格里取出一样东西,用微微发颤的手,郑重地递到纪清芜面前。
那是一枚玉簪。
簪体是温润无瑕的白玉,簪头却精雕细琢成一只振翅欲飞的玉蝶。
蝶翼薄如蝉翼,纹理清晰,姿态灵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簪身,翩然飞入灯火之中。
“这是你外祖母……她走前就为你备下的。原是想着,等你成婚那日,亲手为你簪上。”
他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只玉蝶,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怀念:“如今看来,我这老眼昏花的,倒不如你一个小姑娘看得透彻。你大了,懂事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这东西,也不必非得等到那日再给你。”
纪清芜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玉簪,触手温润细腻,带着一丝旧物的暖意。
然而,在这汹涌的温情之下,一个冰冷锐利的疑问,如同暗流中的礁石,骤然浮现,狠狠撞在她的意识深处——
前世……为何从未见过这枚玉簪?
记忆的深渊里,白府满门被屠戮的惨烈,外祖父染血的须发,顾乾锦狰狞的面孔……一幕幕翻涌如血浪。
在这片血色弥漫的绝望图景中,她拼命搜寻,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却始终未曾见到过这枚玉蝶簪丝毫存在的痕迹。
棠楼
林娇娇从软榻上缓缓醒来。
混乱的记忆碎片猛地撞进脑海——她不是在给顾墨恒沏茶吗……然后呢?一片空白。
她猛地低头,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身上那件原本妥帖的素色中衣,此刻松散得不成样子,衣带要系不系地挂在腰间,薄薄衣料下肌肤若隐若现。
一只罗袜更是彻底消失,冰凉的足趾首接触到身下丝滑冰凉的锦被。
“姑娘醒了?”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侍女端着铜盆轻步走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王爷特意吩咐过,姑娘过于疲累,让奴婢们莫要惊扰了您歇息。”
“王…王爷?”
林娇娇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下意识攥紧了滑落胸口的衣襟,指尖冰凉。
“是呢,王爷说,姑娘睡得沉,那小小的呼噜声,像极了府里那只懒怠的玳瑁猫儿,听着倒也有趣,不让奴婢们吵您。”
呼噜?猫儿?
林娇娇的脸“腾”地一下烧起来,红晕迅速从脸颊蔓延到耳根,烫得惊人。
羞耻感如同小虫密密麻麻啃噬着心尖,可这羞赧之下,却猛地炸开一个更响亮的念头,带着难以置信的冲击力。
都说摄政王顾墨恒双腿残废,清心寡欲,视红颜如枯骨……难道全是假的?
莫非她真的与他发生了什么?她悄悄动了动身体,似乎……并无其他异样?可这衣衫不整又作何解释?
她心头乱跳,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兔子,撞得肋骨生疼。
一丝隐秘的甜意,却不受控制地悄悄渗了出来,如同春日里破土的嫩芽,带着点挠人心肝的痒。
她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柔贵妃那张美艳却刻毒的脸,那女人蛇蝎般的话语犹在耳边:“办不成事?你就永远烂在那不见天日的掖庭里吧!”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随着那点隐秘的甜意,瞬间膨胀起来,压倒了所有羞赧和疑虑。
若她真的爬上顾墨恒的床…若能借此机会再怀上他的孩子呢?管他残废不残废,管他传言真不真!
只要她腹中有了摄政王的骨血,柔贵妃那毒妇再把她当棋子推进火坑,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一丝近乎贪婪的希冀在她眼底飞快闪过。
她甚至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最好是个儿子!她心里近乎虔诚地默念着,仿佛这样就能立刻将一粒希望的种子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