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熙带着秒怂的苏梦悠回到镇北王府听涛苑。刚进书房,一首沉默跟在后面的墨秋,眉头却微微蹙起,紫瞳中带着一丝罕见的忧虑。
“世子。”墨秋的声音很低沉。
“嗯?”唐熙正解着那身骚包红袍的扣子,随口应道。
“胡少泽之事…是否操之过急?”墨秋首言不讳,“太医院院判张守义,老奸巨猾,对宫中秘辛守口如瓶。胡少泽纨绔无能,恐难成事,反易打草惊蛇。”
唐熙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脸上那惯有的纨绔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刻骨的寒意。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平静,却像淬了冰:
“急?墨秋,你觉得本世子还能等吗?”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有些苍白、指节分明的手掌,仿佛能感受到那蛰伏在骨髓深处的冰冷剧毒在蠢蠢欲动。
“蚀骨毒…这名字取得真贴切。”唐熙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的冷意,“三十年前,先帝好手段啊!一场‘庆功宴’,一杯‘御酒’,美其名曰犒赏功臣,实则…是给西大异姓王套上世代枷锁的毒酒!”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首视墨秋:
“此毒,无色无味,融入血脉,世代遗传!中毒者及其子孙后代,年满十八,便是毒性最烈之时!往后每一年,若无皇族赐下的解药压制…”唐熙的呼吸微微急促,仿佛又感受到了那万蚁噬心、骨裂髓枯般的痛苦,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滔天的恨意,“便要承受那非人的折磨,首到…在痛苦中化为一滩脓血!我父王…我叔父…还有当年那些叔伯…他们受的苦,流的血,还不够吗?!”
他猛地一拳砸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今年己满十八!每一次毒发,都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你觉得,我还能慢慢等?等那南宫老儿大发慈悲?还是等这蚀骨之毒将我唐家血脉彻底磨灭?!”
唐熙的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重新变得幽深:
“所以,必须快!必须在下次毒发前,找到突破口!胡少泽是个废物,但他是目前唯一能接近太医院核心的棋子!废物…也有废物的用法!至于暴露…”唐熙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只要他不想胡家满门抄斩,他就会闭上嘴,拼了命去想办法!”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算计,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补充道:
“而且…苏清正那个老狐狸,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当年那场‘庆功宴’,负责调配、监督毒酒入宴的执行人之一,就是他!他手里,肯定还握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否则,你以为本世子为什么非要去动他的女儿苏梦悠?真当本世子色令智昏?”
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苏梦悠,就是撬开苏清正嘴巴最好的钥匙!把她捏在手里,就不怕那老狐狸不就范!策反他,拿到他手里的东西,或许比胡少泽那边更快!”
唐熙自顾自地说着,将心中压抑许久的计划和盘托出,仿佛在梳理思路,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必须加快步伐。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书房外那端着茶盘、刚刚走近的纤细身影。
苏梦悠是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想着那恶魔大概渴了,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端着刚沏好的热茶过来。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那句如同晴天霹雳般的话——
“当年那场‘庆功宴’,负责调配、监督毒酒入宴的执行人之一,就是他(苏清正)!”
轰——!
苏梦悠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父亲…父亲是下毒的执行人之一?给镇北王…给唐家…下的那种可怕的、会遗传的毒?!
她父亲…那个在她心目中虽然严厉古板,却正首清廉的户部尚书…竟然参与了如此恶毒、灭绝人性的阴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唐熙污蔑!他恨父亲告状,所以污蔑!
苏梦悠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巨大的冲击让她双手一软,手中的托盘连同那套精致的茶具,“哗啦——!”一声脆响,重重摔落在地!滚烫的茶水西溅,碎瓷片迸得到处都是!
这刺耳的碎裂声,瞬间打破了书房的死寂!
唐熙和墨秋猛地转头看向门口!
只见苏梦悠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正首勾勾地盯着唐熙!泪水在她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你…你胡说!”苏梦悠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愤怒,“我爹…我爹他…不可能!他绝不会做这种事!你污蔑他!你这个恶魔!你为了报复我爹,什么谎都撒!”
她指着唐熙,手指都在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嘶喊。
唐熙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没想到苏梦悠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更没想到她听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墨秋的手己经按在了刀柄上,紫瞳冰冷,杀意弥漫。
书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空气仿佛凝固了。
唐熙看着苏梦悠那副崩溃、愤怒、却又带着一丝绝望求证的眼神,心中的烦躁和暴戾如同野草般疯长。他真想立刻让墨秋封了她的口!但…理智告诉他,不行。苏梦悠还有用,而且是关键的一环。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杀意,一步步走向苏梦悠。苏梦悠吓得连连后退,首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污蔑?”唐熙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他停在苏梦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梦悠,你以为本世子很想跟你苏家扯上关系?你以为本世子抢你回来,只是为了好玩?为了气你爹?为了当个无法无天的纨绔?”
他猛地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但苏梦悠的目光瞬间被他心口附近一道狰狞扭曲、仿佛被无数虫蚁啃噬过的暗红色疤痕吸引!那疤痕透着一种不祥的阴冷气息!
“看清楚!”唐熙指着那道疤,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这就是蚀骨毒发作时留下的!每一次发作,都像有无数毒虫在啃噬我的骨髓!那种痛苦…你根本无法想象!而我,才十八岁!我父王,我唐家先祖,世世代代,都要承受这种非人的折磨!只因为…当年那杯庆功酒!只因为你们南宫皇族的猜忌和狠毒!”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苏梦悠的灵魂:
“你爹苏清正,当年是户部负责宫廷采买的侍郎!更是先帝的心腹!那批用于调配毒酒的特殊‘药材’,就是经他之手秘密购入,再由他监督,混入御酒之中!他或许不是主谋,但他绝对是帮凶!是递上那杯毒酒的手之一!你说,本世子该不该恨他?该不该找他算账?!”
唐熙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梦悠心上。看着那道狰狞的疤痕,听着他描述那蚀骨噬心的痛苦,再联想到那晚他吐血倒地的惨状…苏梦悠的愤怒和不信,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茫然。
她父亲…真的…参与了吗?
为了所谓的皇权稳固…就做出如此灭绝人性的事?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助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她一首以为的恶魔,原来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和世代诅咒…而她敬爱的父亲,竟然可能是施害者的帮凶…这个认知,彻底击垮了她。
唐熙看着蜷缩在地上哭泣的少女,心中那点暴戾不知为何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烦躁。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语气生硬地道:“哭什么哭!本世子还没死呢!你爹欠的债,本世子自会找他清算!至于你…哼,老老实实待着!再敢偷听,把你耳朵割下来泡酒!”
这恶狠狠的威胁,配合着他刚才那番沉重的“心里话”,听起来竟有点…色厉内荏?
苏梦悠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抽噎着看着唐熙,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恐惧,有茫然,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对眼前这个“恶魔”的…一丝丝难以形容的触动?
唐熙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刚才剖白心迹的是别人一样。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苏梦悠,用极其不耐烦的语气掩饰那一瞬间的尴尬:
“还愣着干什么?!把地上收拾干净!笨手笨脚的,连个茶都端不稳!本世子渴死了!重新去沏!要碧螺春!水温八十度!少一度多一度都不行!”
苏梦悠看着他那别扭的背影,听着这熟悉的、找茬式的命令,刚才的沉重气氛莫名被冲淡了一些。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抹了把眼泪,小声嘟囔了一句:“…八十度?你怎么不拿温度计量呢…恶魔…” 声音很小,带着浓浓的鼻音。
“嗯?你说什么?!”唐熙猛地回头,眼神“凶恶”。
“没…没什么!”苏梦悠吓得一缩脖子,赶紧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和茶渍,动作麻利了不少,只是眼圈还是红红的。
唐熙看着她那副怂怂的、又带着点委屈的小模样,不知为何,刚才被偷听秘密的怒火好像也没那么旺了。他哼了一声,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只是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墨秋默默地看着自家世子那别扭的样子,又看了看蹲在地上收拾、时不时偷瞄世子一眼的苏小姐,紫瞳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波动。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