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灼烧，乔鹤汐将橡胶手套扯得"啪"地一响。
解剖台上躺着具中年男性尸体，青灰色皮肤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尸斑如同凝固的紫雾般浮现在身体低垂处。乔鹤汐握着柳叶刀的手稳如磐石，刀尖精准地划开死者肋软骨，锯齿状的刀刃与骨骼摩擦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春蚕啃食桑叶。
当第西根肋骨被撬动时，胸腔里散出一股混合着腐败气息的腥甜，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却在此时莫名让胃部泛起痉挛。
"乔法医，外面有人找你！"实习生小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明显的慌乱。
玻璃观察窗映出年轻人局促不安的身影，他的白大褂下摆还沾着上午解剖时的福尔马林痕迹。
乔鹤汐顿了顿，目光仍停留在暴露的胸腔上，那颗己经停止跳动的心脏正躺在血泊里："告诉他们我在工作。"
柳叶刀的刀尖悬在冠状动脉上方，只要再偏移半厘米，就能完整剥离血管组织。
"可......是您父亲......"
这三个字让乔鹤汐的手腕猛地僵住，柳叶刀在组织上划出一道歪斜的切口。
她摘下护目镜，镜架在鼻梁上压出两道深红的血痕，像两道未愈的伤口。不用想也知道，父亲这次又带着怎样的"惊喜"。
推开门的瞬间，走廊的白炽灯刺得她眯起眼。
透过睫毛的阴影，她看见乔振南正坐在她的办公室里，黑色鳄鱼皮公文包搁在膝头，熨烫笔挺的西装袖口露出定制腕表的表盘。
小周给他送了杯茶水便匆匆退下，关门时还不忘投来同情的目光。
"您来做什么？"乔鹤汐的声音不自觉冷下来，尾音像是浸在冰水里。
办公室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却吹不散空气中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你说我来做什么。”乔振南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了桌上，相纸表面还带着体温，“这是你周伯伯家的公子周慕白，剑桥毕业，现在在跨国企业做高管，下周约了时间见面......"
"够了！"乔鹤汐打断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新月形的血痕在皮肤上迅速蔓延，"我说过多少次，我的婚事不用您操心。"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混着照片上周慕白西装革履的笑容，让她一阵烦躁。
"你以为我想管你，你都快30了！"乔振南猛地站起来，公文包"咚"地砸在桌上，里面的文件散落一地，"若不是我答应你妈临终前的嘱托，我才不会管你！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整天和尸体打交道，哪个正经人敢娶你？"
"把我像货物一样推销出去，你就可以对我妈问心无愧了！"乔鹤汐的声音发颤，解剖室里尸体的腐臭味仿佛漫到了走廊，混合着记忆里母亲病房的消毒水味。
"我对你妈不好吗？我对你不好吗？"乔振南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供你读医科大学，送你出国留学，现在倒成了我的错？还有什么叫把你像货物一样推销出去，若是没有我，你这辈子都找不到这样的男人！"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几个同事假装路过，眼神却不住往这边瞟。
乔鹤汐突然感到一阵窒息，办公室墙上的法医守则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尊重生命，追寻真相"。可谁又来尊重她的人生？
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显示路阿姨。
乔鹤汐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温柔的女声："小汐，还在忙吗？”
“是，还在单位。”
“我们能见个面吗？"
“现在吗？”乔鹤汐看了眼时间反问道。
“明泽爸爸最近身体不舒服，准备去国外做手术，明早的飞机，走之前，我想见见你。”
乔鹤汐点点头，“好，那待会我坐车过去。”
“这么晚，我去找你，你们单位楼下不是有个咖啡厅，咱们待会在那里见吧！”
“好！”
乔鹤汐刚挂断电话，又听到乔振南开始喋喋不休，手指戳着桌上的照片："下周必须去见周慕白，不要让我难做......"
"我还有工作。"乔鹤汐打断他，抓起解剖台上的护目镜，金属边缘硌得眼眶生疼，"您走吧。"
转身时，她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撕碎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父亲盛怒下撕毁了她刚发表在国际期刊上的论文。
解剖室的门重新关上，乔鹤汐望着无影灯下的尸体，突然觉得这具冰冷的躯壳比活人更诚实，至少它不会用爱之名束缚他人。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混着解剖器械的碰撞声，竟意外地让人安心。
半小时后，霓虹初上的街头，乔鹤汐踩着解剖室沾血的白大褂下未褪尽的寒意，推开了市局楼下那家常去的咖啡厅。
暖黄的灯光裹着咖啡香气扑面而来，路明泽的妈妈正坐在靠窗位置，驼色羊绒大衣下隐约露出的珍珠项链，还是多年前乔家老宅聚餐时那一条。
"路阿姨，好久不见！"乔鹤汐脱下外套，指尖还残留着尸体皮肤的冷意。
她望着路母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初中时家长会，这个总把她搂在怀里夸"我们家小汐最聪明"的温柔长辈，此刻竟像是被岁月抽走了半分精气神。
路母站起身的瞬间，乔鹤汐闻到她身上淡雅的茉莉香，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带着薄茧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乔鹤汐鼻尖发酸："是啊，这工作是不是太辛苦了，你看你又瘦了。"熟悉的关切像团小火苗，在她被父亲刺痛的心口轻轻燎了一下。
两人在碎花桌布的卡座坐下，乔鹤汐盯着咖啡机蒸腾的白雾，点了杯热牛奶和拿铁。
陶瓷杯碟碰撞的脆响里，路母的目光扫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这么晚还喝咖啡？"
"单位里还有些事没忙完，一会还要回去。"乔鹤汐搅动着奶泡，银色小勺划出涟漪，映出窗外摇晃的路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