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善之的笑容凝固了。
他轻咳一声,掩饰住慌乱。
“顾大人说笑了。”
“此地既是祭祀之所,自然行祭祀之事。”
“至于其他,本官如何得知?”
他摊开手,动作僵硬。
管家抖得更厉害,几乎瘫倒在地。
佟善之瞥过管家,管家强撑着,冷汗浸湿后背。
顾维桢只看向佟善之。
“佟大人身为王府主事,对府内隐秘所在,竟一无所知?”
他上前一步,拉近距离。
烛火在顾维桢眼中跳跃。
“还是说,此处用途,佟大人不便明言?”
话语轻柔,却像巨石压在佟善之的心头。
佟善之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顾维桢的平静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穿透力。
他深知眼前这人年轻,手段却老辣干练,绝非三言两语可糊弄。
“顾大人,有些事牵涉过广。”
佟善之语气沉下,温和面具出现裂痕,透出警告。
“深究下去,于你我皆无益处。”
“本官只知,此地与王爷安危福祉息息相关。”
“若因此处之事,惊扰王爷,恐怕……”
他没有说完,威胁之意昭然。
顾维桢唇角微扬,似是嘲讽。
“王爷安危福祉,自然重要。”
“只是,这福祉通过何种手段求来,恐怕更值得探究。”
他目光扫过石壁上模糊刻痕,以及地面特殊印记。
“这特供香料,燃烧异香,医书记载配以特定仪式,确有安神凝思之效。”
顾维桢语调平缓,像陈述医学常识。
“但若剂量稍差,或添不当之物,便可能扰乱心神,甚至致幻。”
佟善之瞳孔骤缩。
他怎会知道这些?
这等秘方,内务府知晓者寥寥无几。
“顾大人所言,未免危言耸听。”
佟善之强作镇定,袖中手紧握成拳。
“区区香料,何至于此。”
“危言耸听与否,查验便知。”
顾维桢语气淡然,不容置喙。
他抬手指向石室角落不起眼石台。
石台与石壁同色,若非仔细观察,极易忽略。
“那处石台,边缘似乎有长期搁置重物磨损痕迹。”
顾维桢缓缓踱步。
“台面之上,隐约可见些许蜡泪与不同寻常刮痕。”
他蹲下,仔细查看石台痕迹。
佟善之的心沉了下去。
顾维桢观察如此细致,连这细节都未放过。
那石台,确实用来处理“特殊”药材。
有些药材需研磨刮削,才能与其他香料混合。
“这些刮痕,很有意思。”
顾维桢起身,转向佟善之,目光如炬。
“再联系混有云母的特供香料,佟大人,这‘祈福’与‘镇魇’,恐怕不是为了王爷。”
“而是为了控制什么人吧?”
话音落,空气凝固。
管家“噗通”一声跪倒,面无人色。
佟善之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突。
他死死盯着顾维桢,眼中杀意一闪,旋即被强压。
“顾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
他声音尖利。
“污蔑朝廷命官,构陷王府,你担待得起吗?”
顾维桢仿佛未察怒火,依旧平静。
“本官只凭证据说话。”
“这密室,这些香料,这些痕迹,就是证据。”
他展开丝帕,幽暗金属光泽在烛火下刺眼。
“佟大人若认为本官污蔑,大可上奏圣上。”
“请内务府广储司司正,前来辨认香料来历与用途。”
“或者,请太医院御医,来检验香料真正效用。”
每句话,都像重锤,敲在佟善之的心上。
他知道顾维桢所言非虚。
一旦惊动内务府和太医院,此事再难遮掩。
密室秘密,远比表面巫蛊祭祀阴暗。
秘密暴露,牵连的绝不仅仅是他佟善之。
甚至整个王府可能万劫不复。
佟善之紧抿着唇,脑中飞速盘算。
硬抗,顾维桢手握实证,难以脱身。
示弱求和?顾维桢不见得会买账。
他必须找到突破口,让顾维桢暂时收手。
“顾大人,”佟善之声音干涩,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此事,确有内情。”
“但并非如你所想那般简单。”
他向前两步,压低声音。
“有些事,关乎皇家颜面,关乎宫中忌讳。”
“顾大人身为朝廷栋梁,当知何为轻重。”
他又想故技重施,用“皇家”压人。
顾维桢静静听着,眸色深沉,不置可否。
佟善之见他没有立刻反驳,心中稍定。
“此地的确曾用以调配特殊香药。”
他补充。
“但其用途,实是为了替宫中一位贵人解忧除病。”
“哦?哪位贵人?何种病症,需要如此隐秘行事,动用这等禁物?”
顾维桢追问,语气探究。
佟善之面露难色。
“这,恕下官不便明言。”
“总之,此事乃奉密旨行事,一切皆为皇家。”
他抬手指向头顶。
“顾大人今日所见,还望守口如瓶。”
“若因此事泄露,引来不测之祸,你我皆难辞其咎。”
这番话,半是解释,半是威胁,更带着几分恳求。
顾维桢沉默片刻。
烛火摇曳,映得密室光影变幻。
他知道佟善之所言未必全是虚假。
能动用内务府特供香料,牵涉“宫中贵人”,此事水深不见底。
但他更清楚,无论背后有何隐情。
利用这等手段控制他人,甚至可能涉及科举舞弊和白莲教阴谋,绝非小事。
“佟大人的意思,是想让本官对此视而不见?”
佟善之摆手:“下官绝无此意。”
“只是此事体大,还请顾大人三思。”
“容下官向上面回禀之后,再做定夺,如何?”
这己是缓兵之计,也是变相服软。
顾维桢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权衡。
首接拿下佟善之,证据确凿,可能打草惊蛇。
让背后真正主使有所防备。
而且,若真如佟善之所言,涉及宫闱秘辛,贸然行动,确实可能引来不必要麻烦。
但若就此放过,等于纵容罪恶。
他想起江南贡院那些无辜枉死的考生。
想起那些纵的命运。
“佟大人,”顾维桢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本官可以暂不将此事捅破。”
佟善之眼中闪过喜色,刚要道谢。
顾维桢话锋一转。
“但,本官要知道所有真相。”
“包括那位‘贵人’是谁,所为何事。”
“以及这些香料,最终用在何处,用在谁的身上。”
他目光落在跪着的管家身上,声音冷了几分。
“还有,这间密室,除了佟大人与这位管家,还有谁知晓?”
“谁曾进出过?”
佟善之脸色再次难看。
顾维桢这是要刨根问底,丝毫没有妥协。
他这是要将整个秘密掌握在手中。
“顾大人,你这是强人所难。”
佟善之咬牙。
顾维桢上前一步,逼近他。
烛火映照下,他的影子在石壁上扭曲拉长,带着无形压迫感。
“比起那些可能被此物所害之人,佟大人今日所受,算不得‘强人所难’。”
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本官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我要知道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