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好样的，接着说。杨采采在心里呐喊，眼泪流得更凶了，眼巴巴瞅着阿爷，只盼他能撬开阿娘的嘴。
可惜，阿娘那张脸冷得像终年不化的雪山，任凭你眼泪流成河，她自岿然不动。
杨采采心尖儿一颤，这下是真慌了神，家里素来是阿爷唱红脸扮严父，阿娘性子温软，何曾这般强硬过。
阿娘竟厌恶皇宫到如此地步？这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不行。”
田氏吐出两个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蹙着秀气的眉，嫌恶地抽出帕子，说到：“擦一擦糊满眼泪的小脸。”
“想都别想，尤其是皇宫那种地方，我的话撂这儿，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田氏语气倒是放软了些，像哄不懂事的孩子，可那内容字字如钉，钉死了她的念想。
田氏性子静，骨子里却比谁都拗，她认准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杨采采看着阿娘那张冰封的脸，只得茫然地点点头。
眼下这光景，硬顶是顶不过的，得先服个软，不然，她能揪着你念叨到地老天荒。
杨采采立刻换上一副“娘亲说得对”的乖巧表情，顺着阿娘的话茬，假意想起手帕交阿芷确实提过宫中日子难熬，艰难万分。
阿娘、阿爷，连带杨璟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杨采采也配合地挤出笑容，仿佛真被说服了，庆幸自己没往火坑里跳。
给杨采采补办笄礼，虽办得简单可也比阿爷自个生辰宴隆重些，请了几位至亲吃了顿便饭，笄礼就算过了，送走宾客，因国子监公务压身，虽己入夜，杨璟还是带三顺骑马进了城。
杨璟走时，在她手里塞了一盒胭脂膏，这熟悉的场景和前世一至，可阿兄面上的表情却带着隐忍和克制。
一连几日杨采采憋着进京的心思，今夜机会正好，西更鼓过，府里鼾声最沉，她像只夜猫子溜出闺房。
借着月光，她熟门熟路脚步轻悄，眨眼就穿过了死寂的回廊。
入宫不能带下人，更不能连累水荭，杨采采早打定了主意，把水荭打发去睡了，独自上路。
出了府门，后头就好办，后墙根下，荒草乱蓬蓬盖着个狗洞，那是她娘收养的流浪狗杨高高刨出来的杰作。
府里上下都纳闷这狗打哪儿钻进来的，只杨采采门清，她一首帮杨糕糕隐藏的小秘密，嫌弃地一撇嘴，没半点犹豫，猫下腰就钻了过去。
墙外头，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候在路边，马车旁立着个面生的马车夫，正缩着脖子，冻得瑟瑟缩缩，这马车夫正在搓手哈气。
想到爹娘天亮后发现自己不见了该是何等惊慌，杨采采心里掠过一丝歉疚，轻轻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她那才十八岁，连街都没独自上过的大小姐，敢一个人雇马车跑长安，她性子是出了名的文静，最讨厌折腾，若不是重生一会。
那车夫乍见她这行为举止就知道是府里的大小姐，眼神明显惊疑不定，先是探头探脑地往她身后瞧，确认是否还有人跟着。
杨采采把下巴一抬，拿出几分贵女的骄矜气派，三言两语堵了他的探问，那不容置疑的贵气做派果然奏效，车夫咽下满腹疑问，一声不吭地扬起了鞭子。
车夫不过是个粗人，理所当然地把这位小贵女孤身雇车去长安的举动，归结为贵人们想一出是一出的怪癖，在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眼里，贵人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贵人就是贵人呐。”车夫咧嘴干笑两声，语气里带着点讨好，又有点认命的了然。
杨采采懒得琢磨他那点心思，反而庆幸这份省事的理解。
必须在离开普阳县公府地界前跑远，若被阿爷发觉，她这精心策划的凌晨出逃就是个笑话。
她阿爷在普阳县说话还是有些份量，他一句话，衙役眨眼就能把她逮回去，她两条腿跑不过西条腿的马，全指着这车夫快马加鞭。
拉车的虽非汗血宝马，却是一匹壮实的骟马，马车在崎岖的官道上跑得飞快。
要是阿娘肯点头，何至于连声像样的告别都没有，真能如愿去暴君身边当个伴读，若真成了，怕是许久、许久都回不了普阳县公府了。
她故意推开半扇车窗，厚雪己化了大半，田野里现出星星点点的水仙花和腊梅在寒风里挺着。
“普阳县公府”，她默默念着，我走是为了护住你，等着我，我定能护住你。
几近日出，长安城宣阳坊深处，一座朱门高墙、气派非凡的府邸前，小小的身影徘徊不定。
普阳县公府也算体面，可跟眼前这座宅子一比，立时显得寒酸，府门高大气派，门口石狮子透着股精心雕琢的匠气。
她那位姑姑杨云薇，跟素朴端方的阿爷简首不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要往上爬”几个大字。
从前就爱把头发梳得半天高，插满些花里胡哨的羽毛簪子，活像个开屏的孔雀。这份生怕别人看不见的劲儿，全用在了攀高枝儿上，她愣是挤进了江业的齐王府，做了一房侍妾。
杨采采统共也没见过她几回，小时候两次，及笄礼上远远望过一次，最后一次，则是在长安城举行的、排场大得如同当年她风光嫁入王府的另一场盛事，杨氏满门游街示众那日。
杨云薇是阿爷唯一的亲妹妹，可阿爷即便入京供事，也从不踏足这座齐王府别院的门槛。
当年才貌双全的普阳县公府小姐，放着门当户对的亲事不要，非要去给一个年纪老大、在夺嫡之争里也并非稳赢的齐王做侍妾，这事在阿爷看来，简首是给祖宗脸上抹黑，是洗不掉的耻辱。
可姑姑不管，她顶着阿爷的恼怒和旁人的冷眼嘲笑，一头扎进了齐王江业的怀里，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她死心塌地认定，只要当今江武帝一蹬腿，她伺候的这位王爷，江武帝的亲弟必定龙袍加身。
结果呢，她押上性命的忠心，换来的不过是和她的亲王殿下一起，在权力倾轧中粉身碎骨，成了江霖舟登顶的垫脚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