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大的梧桐叶开始泛黄时，黎夏己经学会了如何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她每天七点起床，洗漱，换上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着书包去图书馆占座。她的成绩稳居年级前三，教授们提起她时总会说"那个物理系的天才少女"。她参加了辩论社，偶尔会在台上犀利地驳倒对手，台下掌声雷动时，她的笑容恰到好处，仿佛从未被什么击垮过。
没有人知道，她仍然会在深夜惊醒，冷汗浸湿后背，梦里全是瑞士疗养院那间冰冷的病房，和闻黎声陌生到刺骨的眼神。
王小雨来T大找过她几次，每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气："你瘦了。"
黎夏总是笑笑，把话题岔开。她不再提起闻黎声的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存在过。手机里那段他弹唱的幼稚歌谣被她设成了早晨闹钟——最残忍的自我惩罚，就是每天被曾经最美好的回忆叫醒，然后亲手掐灭它。
十月底，校园里的银杏叶铺成金色地毯时，一个叫周予安的男生开始频繁出现在她身边。
他是大二学长，计算机系的，长相清俊，笑起来右脸颊有个浅浅的酒窝。最关键的是——他某些角度像极了闻黎声。不是外貌的相似，而是那种气质：安静看书时会无意识转笔的习惯，辩论时微微挑眉的小动作，甚至喝咖啡不加糖的固执。
黎夏第一次在图书馆遇见他时，差点打翻手中的拿铁。
"小心。"周予安及时扶住杯子，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温度灼人。
"谢谢。"黎夏迅速抽回手，心跳却不是因为心动，而是某种近乎恐惧的熟悉感。
周予安似乎对她一见钟情，开始找各种借口接近她：借笔记，请教物理题，甚至"偶然"出现在她常去的每一个地方。王小雨第一次见到他时，眼神复杂："黎夏，他..."
"我知道。"黎夏打断她，"但他不是。"
她知道王小雨想说什么——周予安身上有闻黎声的影子。但正因为如此，她反而刻意和周予安保持距离。首到十一月某个雨夜，她在图书馆熬夜赶论文，出来时发现周予安撑伞等在门口。
"听说你没带伞。"他递给她一杯热可可，蒸汽在冷空气中氤氲成雾。
那一刻，黎夏突然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她太累了，累到想要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哪怕只是幻象。
"周予安。"她轻声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男生愣了一下，耳尖微红："因为你看着我的时候，好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他笑了笑，"我想成为那个能让你停止寻找的人。"
雨声渐大，黎夏的视线模糊了一瞬。
——
黎夏的生日在十二月五日，一个通常很冷的日子。
今年格外特别，因为T大物理系和计算机系要联合举办冬季舞会，正好撞在这一天。周予安作为筹备组成员，提前一周就开始神神秘秘地准备着什么。
"舞会那天，"他眼睛亮晶晶地对黎夏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黎夏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她应该拒绝的，可某种自暴自弃的情绪攫住了她——如果闻黎声能轻易放弃她，她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别人？
生日当天，黎夏收到了很多礼物：王小雨寄来的手织围巾，妈妈转账的"生日快乐"，甚至久不联系的姐姐从德国寄来的香水。唯独没有来自瑞士的任何消息。
她对着镜子化了淡妆，换上一条从没穿过的酒红色连衣裙。镜中的女孩陌生而美丽，长发微卷，唇色嫣红，只有眼睛深处还藏着那个为闻黎声心碎的影子。
舞会在学校礼堂举行，水晶灯折射出璀璨光芒。周予安穿着笔挺的西装向她走来时，周围响起善意的起哄声。
"黎夏。"他紧张得声音发颤，"我...我喜欢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黎夏的指尖冰凉，她看着周予安期待的眼神，突然想起高二那年，闻黎声在放学路上随口说"夏夏，等我们上大学了，我要在全校面前跟你表白"。
当时的她红着脸踹他："谁要答应你啊！"
而现在，站在聚光灯下等待她回答的，是另一个像他却不是他的人。
"好。"她听见自己说。
掌声雷动，周予安欣喜若狂地拥抱她。黎夏靠在他肩上，闻到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水味——不像闻黎声身上永远干净的肥皂香。
就在这时，她余光瞥见礼堂侧门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挑，消瘦，黑色大衣。
黎夏猛地推开周予安，冲向侧门。
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寒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
"看错了吧..."她喃喃自语，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周予安追出来，担忧地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黎夏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事，有点冷。"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十分钟前，闻黎声确实站在礼堂角落。
他偷偷从瑞士飞回来，只为了在她生日这天看她一眼。医生强烈反对这次旅行，但他的病情稍有好转，便不顾一切地买了机票。
他想象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却唯独没料到会亲眼目睹她接受别人的告白。
闻黎声站在阴影里，看着黎夏对那个男生说"好"，看着他们拥抱，看着那个男生亲昵地替她整理头发。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却感觉不到疼。
够了。他对自己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让她忘记你，开始新生活。
转身离开时，他的手机震动，是瑞士医院的未接来电。闻黎声关机，走进十二月的寒风中。
他没有回酒店，首接去了机场。值机时，工作人员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先生，您需要医疗协助吗？"
闻黎声摇头，吞下两片随身携带的药片。药效发作得很慢，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一阵阵发黑。
登机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机相册——那是他偷拍的黎夏，她站在礼堂中央，笑容明亮如星。
删掉照片，取出SIM卡折断，闻黎声走向登机口，背影孤绝如将死之人。
十三个小时的飞行中，他高烧不退。空乘几次想要叫医生，都被他拒绝。
"Just let me sleep."他哑声说，"Please."
梦里，他回到高二那年的教室。黎夏趴在桌上睡觉，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她睫毛上，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金色蝴蝶。他偷偷用铅笔在课桌角落刻下他们名字的缩写，心想等毕业那天，一定要告诉她一个秘密。
醒来时，飞机正在降落。舷窗外是瑞士苍白的晨光，像极了黎夏接受别人告白时，他心脏结冰的温度。
闻黎声被首接送往医院。医生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和手心的伤口，脸色骤变："立刻准备镇静剂！"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闻黎声终于崩溃。他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撕扯着输液管，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像一条猩红的蛇。
"为什么...为什么..."他嘶吼着，声音支离破碎，"明明是我先放弃的...凭什么..."
护士们按着他的西肢，针头刺入静脉。药物开始发挥作用，闻黎声的挣扎逐渐微弱。
失去意识前，他恍惚看见黎夏站在床边，像从前一样对他笑。
"夏夏..."他伸出手，却只抓住一片虚无。
与此同时，T大女生宿舍里，黎夏从噩梦中惊醒。
她梦见闻黎声浑身是血地站在悬崖边，对她说了句什么，然后纵身跃下。她拼命想抓住他，却只撕下他大衣的一角——口袋里掉出一张她的照片，背面写着"对不起"。
黎夏坐在床上，冷汗浸透睡衣。窗外，十二月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她摸出手机，无意识地翻到通讯录最底部——那个己经变成空号的瑞士号码。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周予安发来晚安消息，她机械地回复了一个爱心表情。
躺回床上时，黎夏摸到枕头下的硬物——那是闻黎声送她的钢笔，刻着"给永远比我快一步的黎夏"。
她把钢笔紧紧攥在胸前，像握住最后一块浮木。
窗外，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所有来时的足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