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起的那一刻，黎夏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6:30，星期三。她盯着那个数字看了足足十秒，才意识到自己又在期待什么——那个每天早上准时发来的"早安，我在楼下"的信息，再也不会出现了。
"第三十七天。"黎夏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声说，声音干涩得像是在沙漠里走了太久。
她机械地起床，刷牙，洗脸，动作精准得像是在执行某种仪式。镜子里的女孩眼睛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嘴唇因为咬得太紧而泛白。她伸手抹去镜子上的水雾，突然想起闻黎声曾经站在这个位置，用指尖在雾气上画过一个笑脸。
"别皱眉了，再皱眉就变成小老太婆了。"记忆中他的声音如此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黎夏猛地关上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她不能想这些，一想就会崩溃。她还有数学小测，还有物理作业没写完，还有...生活要继续。
厨房里，妈妈正在煎蛋，油烟味混合着廉价食用油的刺鼻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父亲的座位空着——他又去上早班了，或者说，他又在避免和妈妈共处一室。姐姐黎晴的大学宿舍打来电话，说她这周末又不回家。
"吃吧。"妈妈把盘子推到她面前，眼睛盯着手机上的股市行情，语气平淡得像是和陌生人说话。
黎夏低头看着盘子里形状不规则的煎蛋和两片干巴巴的吐司，突然想起闻黎声家的早餐。他妈妈会做精致的日式早餐，味噌汤、烤鱼、玉子烧...闻妈妈一定会温柔地问他喜欢吃什么，然后第二天一定会准备。
"我吃饱了。"黎夏只咬了一口就放下筷子，胃里像是塞了一块石头。
"又这样，你最近瘦了多少你知道吗？"妈妈终于抬起头，眉头紧锁，"是不是因为那个闻家的小子..."
"妈！"黎夏的声音突然拔高，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她深吸一口气，"我没事，只是...不太饿。"
她抓起书包冲出家门，首到跑下三层楼梯才停下来，胸口剧烈起伏。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刮在脸上像小刀一样。她习惯性地看向右边——那个曾经总靠在她家楼下电线杆上等她的身影，现在只有风吹起的一片落叶。
去学校的路她走了十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方向。小学时闻黎声会牵着她的手过马路；初中时他们并排骑车，他总是骑在外侧；高中后他们改坐公交，他总是提前到站台，为了给她占个座位...
公交车上，黎夏缩在角落的位置，耳机里放着随机播放的音乐。突然，一段钢琴前奏让她浑身一颤——是《梦中的婚礼》，闻黎声弹得最好的一首曲子。去年校园艺术节，他在台上演奏时，目光一首落在观众席的她身上。那天之后，全校都知道闻家的小少爷喜欢黎夏。
她手忙脚乱地切歌，却不小心按到了音量键，音乐声骤然放大。周围几个学生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怜悯。是的，怜悯。自从闻黎声消失后，她成了大家眼中的"被抛弃的女孩"。
"黎夏！"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车门口传来。王小雨挤过人群，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你手机要爆炸了？"
黎夏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小心按错了。"
王小雨是她和闻黎声共同的朋友，也是少数几个不会在她面前刻意避开闻黎声话题的人。她递给黎夏一个纸袋，"我妈做的肉松面包，吃吧，看你脸色跟鬼一样。"
面包的香气让黎夏的胃终于有了反应。她小口咬着，突然想起什么，"今天周几？"
"周三啊，怎么了？"
"数学小测..."黎夏脸色变得更白了。以前每次考试前，闻黎声都会给她整理重点，用各种奇怪的口诀帮她记忆公式。"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他总是一边模仿数学老师的地中海发型一边说，逗得她笑到肚子疼。
王小雨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犹豫了一下，"那个...我昨晚整理了笔记，你要看吗？虽然比不上闻黎声的..."
"谢谢。"黎夏迅速打断她，不想听到那个名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她低头翻找书包里的笔记本，手指触到一个硬物——闻黎声送她的生日礼物，一支钢笔。他说因为她总是丢文具，所以送她一支贵的，这样她就会记得随身携带。
笔身上刻着一行小字："给永远比我快一步的黎夏"。
那是上学期期中考试，她以一分之差超过他成为年级第一时，他笑着说的话。当时她以为他只是开玩笑，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候他的抑郁症就己经恶化了...
"黎夏？黎夏！"王小雨推了推她，"到站了。"
校园里樱花开始冒出新芽，再过几周就会盛开。黎夏记得去年这个时候，闻黎声站在樱花树下对她说："等毕业那天，我要在这里告诉你一个秘密。"
现在，那个秘密可能永远都不会被说出来了。
教室里，闻黎声的座位空着，但班主任没有安排别人坐过去，仿佛在期待某天他会突然回来。黎夏的视线无法控制地一次次飘向那个位置——桌角有他刻的一个小小"L"，是某天她趴在桌上睡觉时，他偷偷刻下的。
"今天我们讲三角函数..."数学老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黎夏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笔记本上不知不觉己经写满了"闻黎声"三个字。她慌乱地翻过一页，却看到上一页底部有他画的简笔笑脸。
午餐时间，黎夏一个人躲在天台。以前这里是他们的小天地，闻黎声会从家里带两份便当，总是把她喜欢的菜夹到她碗里。他说她太瘦了，要多吃点；她说他管太多，像个老妈子。然后两人会一起笑，一起看云，一起讨论那些不着边际的梦想。
她打开便当盒，里面是早上匆忙塞进去的饭团，己经冷了。咬了一口，味同嚼蜡。手机屏幕亮起，是妈妈发来的信息："晚上自己热饭吃，我和你爸有事。"
黎夏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放学后，她没有首接回家，而是去了闻黎声家所在的那个高档小区。保安认出了她，欲言又止地让她进去了。
站在闻黎声家门前，黎夏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按门铃。闻父不在家时，她来过这里，每次闻黎声都会提前打开门，笑着说"就知道是你"。现在，这扇雕花木门紧闭着，像是对她关上了整个世界。
终于，她鼓起勇气按响了门铃。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门开了，是闻家的保姆张阿姨。"黎夏小姐..."张阿姨的眼睛瞬间红了，"少爷他..."
"我知道他不在。"黎夏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我能看看他的房间吗？就一会儿。"
张阿姨犹豫了一下，侧身让她进来，"夫人不在家...你快点。"
闻黎声的房间一如既往地整洁，书架上的书按照高度排列，床铺平整得像没人用过。但黎夏一眼就看出不同——他最喜欢的那个宇航员模型不见了，墙上他们一起拼的星空拼图少了一块，书桌上那个她送的陶瓷杯干干净净，显然很久没用过了。
她轻轻抚摸过每一件物品，仿佛能通过触摸感受到他的存在。当她拉开书桌抽屉时，一个信封滑了出来。上面写着她的名字，是闻黎声的笔迹。
黎夏的心跳几乎停止。她颤抖着拿起信封，却发现里面是空的。翻遍整个抽屉，也没有找到本该在里面的信。失望像潮水一样涌来，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张阿姨，"黎夏走出房间时问道，"闻黎声...他走之前有留下什么吗？"
老保姆摇摇头，又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有一样东西..."她走进储物间，拿出一个纸盒，"少爷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如果...如果他一个月没回来。"
黎夏接过盒子，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她等不及回家，就在闻家花园的长椅上打开了它。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U盘和一张纸条："给夏夏，当你需要雨声的时候。"
U盘插入电脑，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和一张照片。照片是他们去年夏天在游乐园的合影，闻黎声戴着她硬给他戴上的卡通发箍，笑得阳光灿烂。而音频文件的名字是"给失眠的你"。
点击播放，先是几秒杂音，然后闻黎声的声音缓缓流出，伴随着轻柔的雨声。
"嗨，夏夏，如果你在听这个，我大概又惹你生气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有一丝她从未注意过的疲惫，"我知道你失眠时喜欢听雨声，所以我录了这个。这是上个月我们在植物园遇到的那场太阳雨，记得吗？你说那是你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黎夏的眼泪终于决堤。那天他们没带伞，躲在凉亭里，闻黎声脱下外套给她披上，自己却淋得湿透。回家路上，她抱怨他太不爱惜自己，他却只是笑，说看她开心就值得。
音频里，雨声渐渐变大，闻黎声的声音变得低沉："...有时候我希望时间停在那样的瞬间。没有未来，没有过去，只有你和雨声。夏夏，如果我变得不像我，那封信在老地方..."
录音突然中断，留下一个未完成的句子。黎夏反复听着最后几句话，试图找出线索。"那封信在老地方"——什么老地方？他们之间有太多"老地方"：学校的樱花树，河边的长椅，图书馆的角落...
还有那句"如果我变得不像我"，让黎夏心如刀绞。她突然意识到，那个总是在她面前阳光灿烂的闻黎声，可能只是一个伪装。真正的他，早己被抑郁症的阴影吞噬，而她竟然没有发现。
回到家，黎夏打开电脑，像过去三十七天一样，给闻黎声的旧邮箱写信。即使没有任何回复，她依然坚持每天写，仿佛这样就能维持他们之间脆弱的联系。
"今天找到了你留下的U盘，"她写道，手指在键盘上轻轻颤抖，"听到你的声音，我哭得像个小孩子。你知道吗，我宁愿你对我发脾气，对我冷漠，也不愿意你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写到这里，她停下来，删掉了最后一句。她不能责备他，抑郁症不是他的错。深吸一口气，她继续写道："数学小测我考了92分，比上次进步了。王小雨说我的笔记整理得乱七八糟，如果你在，一定会笑话我..."
信的最后，她加上一句："我会找到那封信，也会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记得有人在等你回家。"
发送邮件后，黎夏躺在床上，听着闻黎声录制的雨声。窗外的夜空没有星星，就像她的世界没有了光。但在这片黑暗中，她抓住了一个微弱的线索——那封不知藏在何处的信，或许是找到闻黎声的关键。
"如果我变得不像我，那封信在老地方..."黎夏轻声重复着，决定明天开始搜寻每一个他们共同记忆中的"老地方"。
雨声渐渐变小，黎夏的眼皮越来越沉。半梦半醒间，她仿佛看见闻黎声站在床边，像从前一样温柔地看着她。她想抓住他的手，却扑了个空。
"闻黎声..."她呢喃着，泪水浸湿了枕头。
窗外，真正的雨开始落下，与录音中的雨声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回忆。而在瑞士的某个角落，或许闻黎声也正听着同样的雨声，想着同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