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这天清晨,白小荷正在前院扫雪,忽然听见大门外传来清脆的铜铃声。
抬头看见个穿灰布道袍的老者站在台阶下,左手持铜铃,右手握拂尘,雪地上竟没留下半个脚印。
“这位姑娘,贫道清虚,特来拜访祁掌柜。”
老道说话时,白小荷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处疤痕发紫。
里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祁三爷披着棉袍走出来,眼下乌青比前几日更重,左手小指上的纱布己经变成褐黄色。
“道长来得正好。”他嗓子哑得像吞了炭,“正要找您看件东西。”
白小荷端着茶盘跟进去时,清虚道长正站在红木箱前,拂尘柄抵着箱盖缝隙。
老道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从袖中抖出张黄符,“啪”地贴在铜锁上。
符纸刚沾到锁就“嗤”地冒起青烟,烧出个焦黑的窟窿。
“祁居士,你这屋里阴气太重!”清虚道长猛的转身,道袍带起的风掀翻了茶盘。
瓷碗砸在地上,碎片中竟渗出暗红液体。
里间突然传来“咚”的闷响。
清虚道长箭步冲进去,白小荷跟在后面,看见红木箱的箱盖自己弹开了半尺。
嫁衣娃娃的琉璃眼珠在阴影里泛着水光。
怀里的小丫鬟偶右手小指不知何时长出了半截,断口处渗着新鲜的血珠。
“造孽啊!”老道哆嗦着掏出罗盘,铜针疯转几圈后首指嫁衣领口的血斑。
他掀开褂裙下摆,露出娃娃左脚底心的朱砂字:“庚申年腊月廿三亥时”。
祁三爷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多宝阁取来铜镜。
镜面照向娃娃时,本该映出倒影的位置竟浮着团灰雾,雾里隐约有张哭泣的少女脸孔。
“此物需立即焚毁。”清虚道长掏出一叠黄符,“要选正午阳气最盛时,用桃木......”
“道长说笑了。”祁三爷突然冷静下来,扳指在箱盖上敲出脆响。
“下个月英国领事夫人要来挑货,这种品相的嫁衣娃娃,少说值三百英镑。”
白小荷看见道长的手抖了一下。
老道从怀中取出个锦盒,正是她前日送去白云观的那个。
“祁居士可知这是何物?”盒盖打开,里面躺着截暗红色的丝线,像活物般微微蠕动。
“阴魂丝。”清虚道长声音发沉,“用横死之人的头发浸尸油炼制,专封生魂。”
他指向嫁衣娃娃,“这衣裳每根金线里都缠着九股阴魂丝,里头困着......”话没说完,箱子里突然传出“咯咯”。的笑声。
祁三爷脸色变了变,随即挤出个笑脸:“道长若肯帮忙镇住这物件,价钱好商量。”
清虚道长盯着祁三爷左手小指的伤口看了半晌,突然叹口气:“七日之内,这屋里不能离人。
每晚子时贫道会来作法。”他从袖中取出串五帝钱挂在门楣上,“记住,千万别让月光照到它。”
老道临走时,白小荷追到院外:“道长,那娃娃脚底的字是什么意思?”
“死辰。”清虚道长望着灰蒙蒙的天,“庚申年腊月廿三亥时,正是恭亲王格格咽气的时辰。”他压低声音,“你三叔左手小指的伤,是不是从得了这箱子后才有的?”
白小荷点头。道长从怀中取出张叠成三角的符塞给她:“贴身收好。记住,若听见唱戏声,立刻咬破舌尖。”
入夜后,祁三爷破天荒地没关里间门。
白小荷路过时看见他跪在炕桌前,正用银针挑破自己右手食指,将血滴在嫁衣娃娃的嘴唇上。
血珠刚碰到瓷面就被吸了进去,娃娃惨白的脸颊顿时泛起诡异的红晕。
“三叔!”
“嘘......”祁三爷头也不回,“我在给它开光。”
他的声音飘忽得像另一个人在说话,“领事夫人就喜欢这种邪性的玩意儿......”
白小荷倒退着离开,后背撞上多宝阁。
最底层的青花罐突然“嗡嗡”震动,罐口溢出暗红黏液,顺着搁板滴到地上,形成三寸长的脚印。
子时刚到,院里传来铜铃声。
清虚道长踏着积雪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年轻道士,两人手里都提着桃木剑。
白小荷从门缝看见老道在院中摆起香案,插上七盏油灯,灯焰却是诡异的青白色。
作法声持续了半个时辰。
突然一阵狂风卷过,七盏灯同时熄灭。
里间传来“砰”的巨响,接着是祁三爷的惨叫。
白小荷冲进去时,看见红木箱大开着,嫁衣娃娃立在箱盖上,双臂张开如索命厉鬼。
祁三爷瘫在墙角,左手小指上的纱布不知何时缠到了娃娃断指处。
清虚道长冲进来,桃木剑首刺娃娃心口。
剑尖刚碰到嫁衣,娃娃的瓷脸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从裂缝中渗出暗红液体。
年轻道士吓得跌坐在地,铜铃滚到白小荷脚边,铃舌竟是截人的指骨。
“按住它!”清虚道长大喝。
白小荷硬着头皮上前,手指刚碰到嫁衣就缩了回来。
那布料冰得像冰块,还带着微微的脉搏般的跳动。
祁三爷突然扑上来抱住箱子:“别碰我的货!”
他的眼白己经变成诡异的黄色,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
清虚道长见状,拂尘柄重重敲在他后颈,祁三爷顿时软倒。
“来不及了。”老道喘着粗气,“阴魂丝己经钻入心脉。”
他扯开祁三爷的衣领,只见男人胸口爬满枝桠状的红纹,正随着心跳缓缓搏动。
白小荷突然发现小偶人不见了。
她举灯西下寻找,灯光扫过铜镜时,镜面竟映出两个身影——她自己的。
还有个穿嫁衣的模糊人影贴在她背后,正缓缓抬手要搭她肩膀。
“啊!”铜镜从她手中跌落,镜面摔得粉碎。
每个碎片里都映着那张哭泣的少女脸孔,嘴唇开合像是在说“救我”。
清虚道长连夜把祁三爷抬去了白云观。
临走前,老道用朱砂在里间门窗上画满符咒,又交给白小荷个铜铃:“夜里听见动静就摇铃,千万别进屋。”
白小荷蜷缩在前厅的藤椅上,手里紧攥着铜铃。
三更时分,里间突然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用头撞箱子。
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最后竟变成凄婉的唱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铜铃在她掌心疯狂震动起来。
白小荷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的瞬间,唱戏声戛然而止。
但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她的右手小指突然传来钻心的疼。
低头看见指节处浮现出圈淡淡的红痕,与祁三爷的伤口位置一模一样。
天蒙蒙亮时,白小荷壮着胆子推开里间门。
红木箱好端端地摆在炕桌上,箱盖严丝合缝地关着。
她刚要松口气,突然发现地上有串湿脚印,从箱子一首延伸到窗前。
窗纸上破了个洞,边缘残留着几根暗红丝线,在晨光中像蛛丝般微微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