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知府又惊又怒,浑身发冷。
他看着空荡荡的绣房,只有那幅流着血泪的绣像和赵元庆惨不忍睹的尸体。
以及跪坐在角落、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的沈绣娘。
“妖女!”知府大人指着沈绣娘,声音都在发颤,“定是你这妖女施了邪术害人!来人!给我拿下!押入死牢!”
衙役们虽然恐惧,但也不敢违抗命令,硬着头皮上前,用铁链锁住了沈绣娘冰冷的手腕。
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只是任由衙役将她带走。
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如同一个精致的、失去了灵魂的瓷娃娃。
奇怪的是,自沈绣娘被带走后,沈家绣坊那些作祟的异象——夜晚的脚步声、水中的游鱼、乃至祠堂的阴风鬼影——都彻底消失了。
仿佛所有的邪异,都随着她的离开而沉寂。
沈世儒在病榻上听闻女儿被抓,挣扎着爬起来。
他变卖了家中几乎所有的田产、铺面和珍藏的古董绣品。
倾尽家财,上下打点,买通了知府身边的师爷和狱卒,又向赵家赔付了巨额的”丧葬费”。
最终,在“证据不足”、“邪祟作乱”等含糊其辞的理由下,沈绣娘被免除了死罪。
但沈家绣坊也彻底败落,只剩下一个空壳和满城的唾骂与恐惧。
沈绣娘被关押在苏州府衙阴暗潮湿的死牢最深处。
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终年不灭,散发着腐朽霉烂的气味。
狱卒们对这个“妖女”又怕又恨,除了每日丢进一些发馊的饭食。
无人敢靠近她的牢房,更无人敢与她说话。
她终日沉默地坐在角落的草堆上,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一动不动。
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
偶尔会闪过一点幽深的微光,如同潜伏在深渊中的兽。
三个月,如同死水般流过。
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府衙高墙上的瓦片。
值夜的狱卒老张头灌了几口烧刀子,正蜷缩在值房里打盹。
“咿……呀……咿……呀……”
一阵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歌声,仿佛隔着厚厚的墙壁和滂沱的雨声,幽幽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那歌声极其怪异,没有歌词,只有单调的、如同丝线摩擦般的旋律,时高时低,断断续续。
声音空灵飘渺,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怨毒,听得人头皮发麻,心头发紧。
老张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酒意瞬间化作冷汗。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那歌声似乎……是从死牢最深处传来的!
“是……是那个妖女!”
老张头吓得魂不附体,抓起桌上的油灯和腰刀,壮着胆子,一步一步挪向死牢深处。
越靠近沈绣娘的牢房,那歌声就越清晰,如同冰冷的针,一下下刺着他的耳膜。
他颤抖着手,将油灯凑近牢房那手臂粗的木栅栏缝隙。
昏黄的光线下,只见沈绣娘背对着牢门,跪坐在潮湿的地面上。
她面前的地上,似乎铺着一块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破旧的素白布片。
她的右手食指指尖……竟然在滴血!
她正用那滴血的指尖,在布片上……专注地绣着什么!
动作飞快,指尖划过布片,留下暗红色的、诡异的图案!
那咿咿呀呀的歌声,正是从她喉咙深处发出的!
那声音完全不似人声,更像是某种怨灵的呜咽!
“鬼……有鬼呀!”老张头吓得魂飞天外,怪叫一声,连滚爬爬地逃回了值房,用被子死死蒙住头,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那诡异的歌声,断断续续,在雷雨声中响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
惊魂未定的老张头,叫上几个胆大的同僚,拿着水火棍和铁链,战战兢兢地再次来到沈绣娘的牢房前。
牢门……洞开着!
粗重的铁链和门锁完好无损,但门就是那样诡异地敞开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推开。
牢房内,空空如也。
沈绣娘……消失了!如同人间蒸发。
只有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方折叠整齐的……绣品。
正是昨夜老张头看到她在绣的那块破旧布片。
一个胆大的衙役用棍子小心翼翼地挑开。
布片上,用暗红色的、凝固的血线,绣着一幅令人心悸的景象:
一座巨大的宅院正在熊熊燃烧!
火光冲天,烈焰吞噬着亭台楼阁。
而在那翻腾的火海之中,七个身姿窈窕、却没有五官的“无面女子”,手挽着手,静静地站立着,仿佛在火中……舞蹈!
整幅画面透着一股毁灭与狂欢交织的诡异美感,令人不寒而栗。
那宅院的轮廓,分明就是……己成废墟的沈家绣坊!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清明。
细雨霏霏,纸灰飞舞。
姑苏城外,沈家绣坊的废墟如同大地上一块丑陋的疮疤。
焦黑的梁柱倔强地指向阴霾的天空。
断壁残垣间荒草丛生,诉说着昔日的繁华与如今的死寂。
关于这里的恐怖传说从未断绝,附近乡民更是避之不及。
都说夜半常闻绣房内有针线穿梭之声,或是女子幽幽的哭泣。
偶尔还能看到白衣身影在废墟间飘荡。
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踏着泥泞的小路,来到了这片废墟前。
正是去年曾来此驱邪的茅山道士玄真子。
他比一年前显得更加苍老清瘦,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初。
他此次云游归来,听闻沈家旧事,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疑团和悲悯始终未解,便决意再来一探。
废墟死寂,只有雨滴敲打残瓦的声音。
玄真子手持罗盘,小心翼翼地踏入焦黑的庭院。
罗盘指针微微颤动,却不像上次那般疯狂,只是固执地指向一个方向——曾经祠堂的位置。
祠堂早己坍塌大半,只剩几堵残墙和半截焦黑的供桌。
玄真子拨开厚厚的蛛网和瓦砾,凭借着记忆和罗盘的指引。
在供桌下方一处极其隐蔽的角落。
发现了一个嵌入地面的、烧得变形却并未完全损毁的小小铁匣。
匣子上刻着古老繁复的缠枝莲纹,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玄真子拂去铁匣上的灰烬,用随身匕首撬开己经锈死的锁扣。
匣子内部衬着防潮的油布,里面躺着一幅卷起的、边缘焦黑的绣品。
幸运的是,火势并未完全吞噬它,只是烧毁了小半。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揭开禁忌的沉重感,缓缓展开了这幅残存的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