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老板是城里有名的古董商,眼力毒辣。
他接过帕子,对着窗外的光线仔细端详那朵艳丽的牡丹。
针法确实是沈家一脉的细腻精妙,花瓣层层叠叠,仿佛能闻到香气。
但看久了,却觉得那红色……红得有些怪异。
“这红……”赵老板眯起眼,手指捻了捻花瓣的丝线,“不像寻常的朱砂或者茜草染的,过于……过于沉郁了些,透着一股子……铁锈气?”
他凑近鼻子闻了闻,眉头紧锁,“奇怪,似乎……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腥甜味?”
“正是!”周掌柜一拍大腿,眼中闪着精光,“不止这牡丹!
那日我在沈家看到的几幅绣品,但凡用到大红、朱红、绛紫这类颜色的丝线,都是这种色泽!
暗红带褐,光泽内敛,不像染的,倒像是……”他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像是……血染的!”
赵老板手一抖,差点把帕子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中秋佳节,本应是登高赏月、阖家团圆的日子。
然而笼罩在沈家绣坊上空的阴霾,却丝毫未被节日的喜庆冲淡。
这天午后,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停在了沈家紧闭的大门前。
车上下来一个衣着光鲜、油头粉面的年轻公子哥,身后跟着两个趾高气扬的家丁。
此人正是苏州城首富赵家的独子——赵元庆。
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仗着家财万贯,欺男霸女,横行乡里,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祸害。
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他父亲赵老太爷的六十大寿订制一幅祝寿的屏风绣品。
沈家虽然凶名在外,但其“活色生香”的绣技,仍是苏州城首屈一指的。
赵元庆自诩胆大包天,又听闻沈家哑女貌美,便打着订绣品的幌子,带着猎艳的心思来了。
福伯硬着头皮开了侧门,将这位瘟神请了进来。
一路行来,赵元庆对绣坊的破败萧条嗤之以鼻。
首到……他在东厢的绣房外,看到了正独自低头整理丝线的沈绣娘。
阳光透过窗台,洒在她素白的衫裙和乌黑的发髻上,勾勒出纤细玲珑的侧影。
她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细腻的颈项,专注地挑选着丝线,手指修长灵巧,如同在拨弄琴弦。
那沉静的气质,与这死气沉沉的绣坊格格不入。
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形成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赵元庆的魂儿瞬间就被勾走了。
他见过不少美人,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干净又如此幽深的女子。
“哟,这位想必就是名动江南的绣娘姑娘吧?”
赵元庆摇着折扇,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
一双色眯眯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在沈绣娘身上逡巡,“啧啧,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小娘子虽不能言,这通身的气派,这双巧手,真是……啧啧啧……”
他一边说着,一边竟伸出手,极其轻佻地去摸沈绣娘正在整理丝线的手腕!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抹冰凉的肌肤时——
沈绣娘倏然抬起了头!
她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她避开了赵元庆的手,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首首地看向他。
那眼神!
冰冷!
毫无温度!
如同两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瞬间穿透了赵元庆轻浮的表象,首刺入他灵魂深处!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羞怯,甚至没有厌恶。
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和死寂。
赵元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头顶,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
那眼神带来的恐惧感,远超他平生所见任何凶神恶煞。
但越是如此,他那被酒色掏空的、扭曲的自尊心反而被彻底激发了。
一股邪火混合着征服欲猛地窜上心头!
“呵,性子还挺烈!”
赵元庆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收回手,脸上重新堆起令人作呕的笑容。
“本公子就喜欢有脾气的”不知绣娘姑娘除了这刺绣的绝活。
晚上……还会不会别的活计?言语间的下流之意,昭然若揭。
沈绣娘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冰冷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嘲讽。
她不再看他,低头继续整理丝线,仿佛他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
赵元庆讨了个没趣,心中更是发狠。
他假意与福伯商谈了几句屏风的尺寸和要求。
临走时,故意从腰间解下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佩,“不小心”掉落在沈绣娘脚边的绣墩旁。
“哎呀,瞧我这记性!”他故作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对沈绣娘笑道,“这可是我娘留下的宝贝,小娘子先替我收着,明儿个我亲自来取!
顺便……再看看屏风的图样!”他故意加重了“亲自”和“看看图样”几个字,眼神中的淫邪之意毫不掩饰。
说罢,带着家丁扬长而去,留下福伯一脸愁苦。
子时刚过,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熟练地翻过沈家后院不算太高的围墙,落地无声。
正是色胆包天的赵元庆。
他打发了家丁在外接应,自己仗着学过几天三脚猫功夫,准备来个夜会佳人。
绣坊内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
赵元庆凭着白天的记忆,蹑手蹑脚地摸向沈绣娘居住的那座偏僻小楼。
楼内一片漆黑,唯有二楼一扇窗户,隐隐透出微弱摇曳的烛光。
赵元庆心中暗喜,悄悄靠近那扇窗。
他舔湿手指,小心翼翼地在薄薄的窗纸上戳开一个小洞,屏住呼吸,凑近窥视。
沈绣娘果然在!
她背对着窗户,端坐在一架绣绷前。
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般垂落,几乎拖到地面。
她微微低着头,肩膀随着手臂的动作轻轻起伏,传来极其轻微、极其规律的“沙……沙……”声——那是绣花针反复穿透绣布的、令人心头发毛的声音。
她在绣什么?赵元庆好奇心大起,努力调整角度,想看清绣绷上的图案。
但那角度实在刁钻,只能看到一片素白的底料和她纤细执针的手指。
“小娘子真是勤勉,夜半更深还在飞针走线,让本公子好生心疼啊……”赵元庆再也按捺不住。
淫笑着,猛地一把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吱呀——”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屋内的烛火被灌入的冷风吹得剧烈摇曳,光影在墙壁上疯狂跳动。
沈绣娘的动作……停住了。
她没有立刻回头,依旧保持着端坐执针的姿势,那垂落的黑发遮住了她的侧脸。
赵元庆反手关上房门,插上门栓,搓着手,涎着脸一步步靠近:“良宵苦短,小娘子何必如此辛苦?不如让本公子……”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