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陈大山就听见炕梢传来窸窣声。林秀兰背对着他,就着雪光给小草梳头。孩子枯黄的头发被分成两股,母亲颤抖的手指编着辫子——这是要出远门的打扮。
"今天初七。"林秀兰声音轻得像灰,"我带小草去公社卫生所...刘大夫每周二给女娃看疹子。"
陈大山知道这是谎言。前世这天,妻女根本没去卫生所,而是走了二十里山路回娘家借钱。他盯着妻子手腕上那道紫痕——昨晚王会计老婆来催债,用擀面杖打的。
"用这个。"他突然从墙缝掏出个红布包,"供销社处理的头绳,才三分钱。"
林秀兰触电似的缩回手。去年队里分红时,她偷偷买过根头绳,被陈大山发现后抽得三天没下炕。
那截褪色的红头绳是小草三年来唯一的礼物。孩子不敢要,首到陈大山蹲下来给她扎上,才憋出一句:"爸...好看不?"
他突然想起前世女儿死时,法医从她贴身口袋里找到的,正是这根褪成粉色的头绳。
"秀兰。"他塞给妻子两毛钱,"带小草坐驴车去。"
院门关上时,陈大山发现土墙上用炭笔画着歪扭的杠——这是林秀兰在倒计时回娘家的日子。最底下那道新鲜得能蹭黑手指。
后山松林里,陈大山用那根红头绳绑成诱饵套。80年代的母野兔正处在繁殖期,会对红色产生筑巢冲动——这是老猎人绝不外传的秘技。
陷阱刚布好,山下突然传来敲锣声。公社大喇叭嘶吼着:"全体社员注意!今天突击检查计划生育证明!"
陈大山浑身发冷。前世今天,林秀兰就是在躲查超生时跌进冰窟的。他疯了一样往山下跑,红头绳在风里飘得像道血痕。
公社卫生所外排着长队。戴红袖标的妇女主任正挨个掀妇女衣襟:"上环证明拿出来!"
陈大山隔着人墙看见林秀兰——她脸色惨白地攥着衣角,小草被个女干部拽着量身高。超过80公分的孩子要查"是否藏匿二胎"。
"这是我婆娘!"陈大山挤进去亮出猎户证,"持证猎户家属免查!"——其实是胡诌的,但红袖标被证上盖的武装部钢印唬住了。
回家的山路上,林秀兰突然呕吐起来。陈大山这才发现她棉裤裆部有血渍——她今早偷偷去取了节育环。
夜里,陈大山在油灯下看见妻子大腿内侧的紫斑。取环的土郎中用的火钳没消毒,伤口己经化脓。
"想要个小子..."林秀兰疼得吸气,"没儿子老了谁抬棺?"
陈大山把猎刀烧红给她清创,突然想起前世林秀兰难产死时,接生婆骂她"不会下蛋的母鸡"。其实是他喝酒伤了根。
"秀兰。"他蘸着自己的血在炕席上写字据,"这辈子咱只要小草,我陈大山要是反悔..."
院外突然传来砸门声。妇女主任带着民兵来查夜:"有人举报你们偷怀二胎!"
当林秀兰被按在炕上检查时,陈大山被民兵押在院里。雪地里,他看见小草缩在柴堆后——孩子手里攥着那根红头绳,正学着母亲的样子在墙上画杠。
第二天,公社大喇叭通报:"陈大山家超额完成计划生育指标!"全大队都知道他婆娘被查了身子。
但没人看见,猎人悄悄把红头绳系在了祖坟的柏树上——这是山里人赌咒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