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零星的雪花扑在脸上，陈大山裹紧军大衣，踩着冻硬的泥路往供销社走。街边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炸麻花的油香混着冻梨的清甜飘在空气里。
“老陈！买肉了没？”李会计拎着两条冻带鱼从人群里挤出来，鱼尾巴上还挂着冰碴子，“今早副食品店来了批后臀尖，再不去可就没了！”
陈大山摸了摸兜里刚发的年终奖——厚厚一沓“大团结”，用橡皮筋扎得紧紧的。他点点头：“正要去，秀兰念叨好几天了，说今年得包三鲜馅的饺子。”
供销社里人挤人，玻璃柜台被蹭得雾蒙蒙的。卖肉的张师傅系着油渍麻花的围裙，手里的砍刀“咣咣”剁着案板：“后臀尖两块八一斤！要的赶紧排队！”
陈大山刚挤到前面，旁边穿皮夹克的“倒爷”就插了队：“给我来五斤，要肥的！”他手腕上的金表在灯光下晃眼，嘴里还叼着根“大前门”。
陈大山皱了皱眉，还没开口，身后的大娘就扯着嗓子骂上了：“哎！排队懂不懂？穿得人模狗样的，咋不干人事儿呢？”
倒爷斜眼瞥她，从兜里甩出张外汇券拍在柜台上：“老子有钱，你管得着吗？”
张师傅瞅了眼外汇券，手上动作顿了顿，还是把刀往案板上一剁：“都别吵！按顺序来！”说着，先给陈大山割了条肥瘦相间的后臀尖，油纸包上渗出一小片油渍。
“谢了老张。”陈大山接过肉，又去副食柜台称了二斤花生、一斤水果糖。铁柱不知从哪钻出来，怀里抱着捆二踢脚：“师傅！我搞到‘大地红’了！晚上放绝对够响！”
陈大山笑骂：“你小子，别把房顶掀了！”
厨房里蒸汽弥漫，大铁锅“咕嘟咕嘟”煮着骨头汤。林秀兰系着碎花围裙，麻利地剁着饺子馅，菜刀在案板上敲出急促的“哒哒”声。小花踮着脚往灶膛里添柴火，火光映得她小脸通红。
“娘，我能包饺子不？”她捏着一小块面团，手指上沾满了白面。
林秀兰笑着往她鼻尖上点了点面粉：“去，把你爹叫来擀皮儿，他那手艺比机器压的还匀溜。”
陈大山正往堂屋搬条凳，听见喊声拍了拍手上的灰：“来了来了！”他洗了手，抄起擀面杖，面团在他手里转得飞快，一张张圆溜溜的饺子皮像变戏法似的摞成了小山。
铁柱拎着两瓶“西凤酒”进门，冻得首搓手：“师傅，刘书记说晚上带两瓶好酒来，跟您喝两盅！”
“他倒是会挑时候。”陈大山笑着摇头，手上动作不停，“秀兰，馅调好了没？”
林秀兰端过搪瓷盆：“三鲜的，虾仁、猪肉、韭菜，按你说的还剁了点儿海参提鲜。”
铁柱凑过来闻了闻，眼睛一亮：“嚯！这馅儿香得，我能生吃两口！”
“去！洗手去！”林秀兰笑骂着拍开他的手。
堂屋里，电视机上的牡丹绒布罩终于掀开，18寸的“金星”彩电屏幕亮起，映得满屋蓝莹莹的。院里的乡亲们挤了满满一屋子，板凳不够坐，几个半大小子干脆盘腿坐地上。
“开始了开始了！”小花指着屏幕，《春节联欢晚会》的片头音乐响起，满屋人“哗”地安静下来。
刘书记拎着酒进门，见状“哎哟”一声：“这么早就开始了？我紧赶慢赶还是差点错过！”
陈大山起身让座：“您来得正好，刚播了个开头。”
电视里，赵忠祥浑厚的嗓音响起：“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春节好！”满屋人跟着鼓掌，仿佛演员能听见似的。
李婶抓了把瓜子嗑着，突然指着屏幕：“哎！这不是陈佩斯吗？光头那个！”
小品《胡椒面》一开场，满屋人笑得前仰后合。铁柱正喝着汽水，一口喷出来：“哎哟我的妈！这陈佩斯也太逗了！”
小花拽着陈大山的袖子：“爹！我要吃糖！”
陈大山从铁盒里摸出块“大白兔”递给她，又给邻座的老人抓了把花生：“三叔，您尝尝，今年新炒的。”
电视里费翔唱起《冬天里的一把火》，小花蹦起来跟着扭：“娘！这歌好听！我要学！”
林秀兰笑着摇头：“这孩子，疯起来没边儿了！”
“当——当——”座钟敲了十二下，外头鞭炮声瞬间炸开了锅。铁柱早就按捺不住，抄起香火就往院里冲：“师傅！我放‘大地红’去了！”
“慢点儿！别崩着手！”陈大山话音未落，外头“噼里啪啦”一阵响，红光映得窗户纸发亮。
小花捂着耳朵往陈大山怀里钻，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往外看。林秀兰端出热腾腾的饺子：“来来，趁热吃，咬到钱币的明年发大财！”
刘书记夹起一个，咬了口“哎哟”一声，从嘴里吐出个五分硬币：“哈哈！看来明年我得请老陈喝酒了！”
陈大山笑着举杯：“来，大伙儿碰一个！新年新气象！”
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里，1989年的春节，就这样热热闹闹地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