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傅叼着旱烟袋,把一碗水泼在新盘的炕面上。水珠"滋滋"作响,在青砖上滚出细密的蒸汽。
"瞧瞧!"老木匠的烟袋锅敲得炕沿咚咚响,"这火道走得,三九天真能烙饼!"
陈大山蹲在灶口添柴,火光映着他眉间的皱纹:"西屋的炕头是不是留窄了?"
"你懂个屁!"李师傅吐出口烟圈,"炕头宽了耗柴火,你媳妇半夜得起来添几次柴?"
林秀兰正在外间和面,闻言探进头来:"窄点好,省得小花睡觉乱滚。"她手上还沾着玉米面,指缝里嵌着几丝没揉开的面疙瘩。
小花从门外窜进来,棉鞋在炕沿蹭出两道泥印:"我要睡炕头!"
"去!"陈大山用烧火棍画了条线,"小孩睡炕梢,省得上火流鼻血。"
供销社的棉布柜台前挤满了人。林秀兰摸着"的确良"面料,手指在标价牌上:"这要十二块一丈..."
"扯六尺!"陈大山掏出皱巴巴的布票,"给小花做件过年衣裳。"
售货员"咔嚓"一剪子,布匹撕裂的声音清脆悦耳:"工业券再给两张。"
隔壁柜台的老太太突然插话:"大兄弟,买棉花去粮站后头,黑市...哎哟!"她被王会计媳妇拽走了。
林秀兰压低声音:"要不...用去年攒的兔毛絮被子?"
"不行!"陈大山斩钉截铁,"那兔毛留着给你做护膝,你冬天老腿疼。"
李师傅领着两个徒弟抬进大衣柜,榆木纹路在阳光下像流动的河水。
"瞧瞧这榫卯!"老木匠的指甲划过接缝处,"十年不开胶!"
小花好奇地拉开抽屉,突然"啊"地叫出声——抽屉底刻着歪歪扭扭的小花图案。
"老不正经!"林秀兰红着脸捶打李师傅肩膀,"咋给孩子抽屉里刻这个..."
老木匠嘿嘿一笑:"我孙女教的,说现在城里兴这个。"他转身从工具袋掏出个布包,"给,樟木屑,防蛀虫。"
陈大山接过布包,突然皱眉:"这味道...跟王会计家箱子一样?"
"呸!"李师傅啐了一口,"他那是化学樟脑丸,我这个是天然樟木!"
灶王爷年画刚贴上墙,王会计就带着红袖标闯进来:"封建迷信!必须撕掉!"
陈大山挡在灶台前:"这是公社供销社买的,发票还在呢!"
"就是!"小花从炕上跳下来,指着年画上的拖拉机,"这不明摆着歌颂农业现代化吗?"
王会计的嘴角抽搐几下,突然瞥见窗台上的玻璃瓶——里面泡着周工留下的皮具样品。
"这又是什么资本主义..."
"科学实验!"林秀兰抢先抱起瓶子,"星火计划项目!刘书记都知道!"
八仙桌上的炖肉冒着热气,刘书记抿了口散装白酒:"老陈啊,明年公社想让你当个体户典型..."
"不行!"王会计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他家雇工早超八个了!"
李师傅突然掏出个红本本:"放屁!我们都是合作社社员!"他翻开账本,"瞧,连小花都记着工分——每天放学捡硝土,记半个工!"
窗外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陈大山摸出个红包塞给小花:"去买挂鞭,要最响的!"
小丫头蹦跳着出门,差点撞上来拜年的小芳。女工手里捧着副皮手套:"秀兰姐,给...给铁柱做的..."
林秀兰会意一笑,把手套塞进正在啃猪蹄的铁柱怀里。小伙子的脸顿时比猪蹄还红。
新挂的电子钟"嘀嗒"作响,小花己经抱着新书包睡着了。林秀兰轻轻抚平被角,突然发现书包夹层鼓鼓囊囊的。
"这孩子,藏了什么..."
掏出来一看,是块用红布包着的硝土结晶,下面压着张纸条:"爹,给工厂用。"
陈大山盯着结晶里闪烁的杂质,突然说:"明年开春,咱们建个真正的厂房。"
"你疯了?"林秀兰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那得多少钱..."
"钱慢慢挣。"陈大山拾起针,就着灯光穿线,"周工来信说,现在政策要变了。"
窗外,1988年的第一片雪花静静落在新安的玻璃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