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惊变》
一、玉笛惊变
咸安二十三年冬,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凝着薄冰。沈月璃立在金銮殿中央,素白广袖随呼吸轻颤,指节却将羊脂玉笛攥得泛青。台下三百文武的目光如芒在背,更刺得她腕间旧疤发紧——那是半月前替皇帝挡下刺客时,匕首擦过的痕迹。
“启奏陛下,乐府司今日献艺曲目,乃沈贵人亲谱《清平乐》。”典乐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沈月璃抬眼望去,却见龙椅上的玄衣男子指尖捏着的明黄奏章簌簌发颤,朱砂批红在“妖妃惑主”西字上晕开团红,像极了那日她溅在龙袍上的血。
玉笛刚抵唇边,殿角铜鹤香炉突然腾起异色烟雾。七十二盏羊角宫灯同时扭曲成青面獠牙的虚影,文武百官惊呼声中,沈月璃听见自己发颤的心跳——她分明看见,皇帝膝头卧着的白猫竟化作毒蛇,信子正舔舐龙靴上的鎏金纹。
“妖物!妖物现世!”右拾遗王大人踉跄着撞翻铜炉,火星溅上她水蓝裙裾,“陛下明鉴,此女吹笛时衣摆翻涌如浪,分明藏着百鬼!”殿内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喊着“请国师镇邪”,有人抽出腰间玉佩砸向她,玉笛“当啷”落地,滚出三尺远。
唯有皇帝坐在龙椅上纹丝不动,漆黑眼瞳映着她惊惶的脸,忽然冷笑一声:“王爱卿如此笃定,莫不是早知今日会有‘百鬼夜行’?”
二、迷香迷局
三日后的重审,金銮殿添了十二名带刀侍卫。沈月璃隔着竹帘,看见掌事太监举着描金漆盒步步逼近,盒中浅褐色粉末在正午阳光下泛着幽蓝荧光——那是太医院刚验明的“幻香散”,燃后可使人目眩神迷,见心中最惧之物。
“启禀陛下,此香粉末前日在御膳房泔水桶中寻得,桶沿还沾着永和宫的缠枝莲纹。”太监掀开盒盖,殿内顿时漫开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沈月璃忽然想起,三日前晨起时,永和宫的芳姑姑曾送来一盒桂花酥,香气正是这般黏腻。
刑部尚书展开的绢册更触目惊心:三月前起,贵妃宫中的银库流水便多了“永巷老嬷”“翰林院编修”等名目,单是“散布妖言”一项,便记着七十二名宫人领了二两银子,十八位言官收了翡翠扳指。沈月璃盯着绢册上“沈贵人妆奁”的批注,指尖掐进掌心——那日在御花园,老嬷嬷佝偻着背往她袖中塞东西,她本能避开,不想那包掺了朱砂的香灰,竟成了“诅咒陛下”的铁证。
“贵妃娘娘,您说这迷香、这账本,该作何解释?”皇帝将奏章摔在丹陛上,黄绢卷儿滚到贵妃脚边,扫落她鬓边的九鸾金步摇。珠串撞着翡翠钗子叮咚作响,衬得她笑声格外刺耳:“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在东宫冷宫,是谁日日隔着门缝递热粥?如今她不过弹了几首曲子,您便要拿臣妾开刀?”
沈月璃忽然想起初入宫时,曾见贵妃跪在长春宫前,替染了风寒的皇帝祈福。那时她腕间还戴着贵妃赏的红珊瑚手串,说“宫里最难得是真心”。可此刻抬眼望去,贵妃妆容花得不成样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竟似要将当年的情分都掐出血来。
三、龙颜震怒
皇帝掷下的羊皮纸在地上铺开,正是三日前沈月璃本应演奏的《太平引》。墨笔圈改处触目惊心:本该清亮的宫调全改成了低沉的徵音,末段更添了十七个急骤的变徵——懂乐的人都知道,这是《十面埋伏》的杀招,暗含“西面楚歌”的凶煞。
“你买通乐师换了曲谱,又在香炉里下迷香,究竟是怕她得宠,还是怕朕查出你父亲私铸铜钱的事?”皇帝的声音冷如冰棱,殿外突然刮起狂风,将檐角铜铃震得乱响。沈月璃这才注意到,皇帝袖口的龙纹金线少了半寸,那是前日她替他缝补时,特意换了更坚韧的蚕丝线。
贵妃猛地抬头,珠翠散了半头:“陛下果然什么都知道......可您别忘了,我父族当年为保您登位,死了多少人!如今您要卸磨杀驴,就不怕天下人寒心?”她忽然指向沈月璃,眼中淬了毒般,“她一个江南小吏之女,凭什么吹支曲子就能分走您的心思?凭什么......”
“凭她敢在毒针飞过来时,用身子替朕挡刀。”皇帝打断她的话,抬手召来御林军,“去永和宫搜,若有私铸铜钱的模子,连同她父族一并下狱。”沈月璃猛地怔住——原来那日她看见的“毒蛇”,不过是迷香催生出的幻象,而真正的杀招,是藏在琴弦里的三十六根毒针。若不是她临场改了家传的江南小调,那些银针便会随着《十面埋伏》的高音,射向龙椅上的人。
“拖下去。”皇帝挥袖时,龙纹金袖扫落御案上的青瓷茶杯,碎瓷片溅在贵妃膝头,她却似感觉不到疼,只是死死盯着沈月璃,唇间溢出破碎的笑:“你以为赢了?这宫里......从来没有真心......”话未说完便被太监捂了嘴,拖曳间金钗掉在青砖上,清冽的脆响里,沈月璃看见皇帝别过脸去,指节捏得泛白。
西、冷宫残梦
三日后的冷宫,北风卷着枯叶灌进漏风的窗棂。沈月璃捧着暖炉跨过门槛,便见贵妃蜷在霉斑遍布的榻上,昔日织金锦缎换成了粗布麻衣,腕间红珊瑚手串断了线,碎珠子滚了满地。
“你来了。”贵妃听见动静,挣扎着坐起,发丝间还沾着草屑,“知道吗?我父亲当年替陛下顶罪时,曾说‘皇家最忌心软’。可我偏不信......”她咳嗽着拽住沈月璃的袖口,指尖的丹蔻早己剥落,“你瞧,如今他连我母族都不放过,抄家时连我儿时的绣鞋都没留下......”
窗外忽然飘起细雪。沈月璃想起初入宫那日,在御花园撞见皇帝独自喂鱼。他说她的眼睛像江南的春水,却没说自己眼底的孤寂——那时她不懂,如今才明白,坐在龙椅上的人,连爱恨都要掺着权谋。
“娘娘可还记得这支簪子?”她掏出羊脂玉簪放在案头,簪头雕着的并蒂莲早己缺了半瓣,“那年在慈宁宫,您说‘宫里的花儿再艳,也要记得根扎在哪里’。”贵妃盯着玉簪忽然笑了,笑出泪来:“根?我的根早被埋在东宫的雪地里了......你以为陛下真的爱听你吹笛?他不过是借你的案子,拔掉我父族安插的言官罢了。”
沈月璃指尖一颤。她忽然想起昨日在御书房,听见皇帝与丞相的对话:“贵妃党羽遍布六部,若不借着‘妖妃’案整顿,来年的铸币改制怕是难行。”原来这场阴谋败露的戏码,从来都是皇帝布的局——迷香、曲谱、账本,不过是他引蛇出洞的饵,而她,不过是恰好得宠的那枚棋子。
五、风雪归程
离开冷宫时,雪己下得极紧。沈月璃踩着积雪往回走,指尖的玉笛被暖炉烘得温热,却再无吹奏的心思。路过御花园时,她看见太监护着几个小宫女在扫雪,其中一个正捡着她三日前遗落的玉笛,指尖在笛身上——那上面有道浅痕,是她初学时被竹节划破手,皇帝亲手替她磨平的。
“贵人留步。”身后忽然传来低唤,竟是那日在金銮殿摔碎茶杯的小太监,此刻怀里抱着个檀木匣子,“陛下让奴才把这个交给您,说......说当年在东宫,您救过他的白猫,如今它去了,这铃铛便留给您作个念想。”
打开匣子,一枚银铃滚入手心,铃铛内侧刻着细小的“宁”字——那是皇帝做太子时的小字。沈月璃忽然想起,三日前迷香作祟时,她看见的“毒蛇”其实是错觉,而真正的白猫,正蜷在皇帝膝头,冲她轻轻摇着尾巴。
风雪扑在脸上,远处的金銮殿在飞雪中若隐若现。沈月璃握紧银铃,听见冷宫方向传来隐约的歌声,是贵妃在哼当年教她的《采莲曲》,调子破破烂烂的,却比任何时候都真切。她忽然懂了,这宫里的阴谋从来不是迷香毒针,而是每个人都在算,算真心几分,算权谋几何,算到最后,连自己都忘了,最初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宫墙下的梅花开了,雪落在花蕊上,像极了金銮殿上那支摔碎的玉簪。沈月璃将银铃系在玉笛上,笛声起时,惊起檐角铜铃,叮叮咚咚,惊散了漫天飞雪,却散不去深宫里,永远算不清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