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颜师古这位“不速之客”，李承乾脸上的谦恭与随和，便如同面具般被一层层地剥落，只剩下冰冷、深不见底的凝重。
没有理会身后杜荷等人那欲言又止、充满了忧虑的眼神，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待整个丽正殿只剩下自己一人时，李承乾缓缓地走到窗前，脑中飞速地运转着，将今日这件看似毫无征兆的“好事”，与近来朝堂之上的所有风吹草动，联系在一起。
颜师古，出身琅邪颜氏，当世大儒，山东士族表面领袖之一。
自己，东宫太子，身后的支持者，多为杜荷这样的关陇勋贵。
两派素来不睦，犹如水火。
颜师古为何而来？
仰慕自己的仁孝？感佩皇孙的聪慧？这些不过是冠冕堂皇的托辞。
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李承乾的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挥之不去的疑云。
他隐隐感觉到，这绝非什么善意的示好，这风平浪静的湖面之下，必然隐藏着足以将他整艘东宫大船都彻底吞噬、致命的漩涡。
想不通，怎么想也想不通。
这其中的关节太过诡异，超出了他目前所能理解的范畴。
李承乾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走回自己的书房，屏退所有内侍，将殿门死死关上。
迫不及待沉入意识，进入了那个唯一能为他拨开所有迷雾的神秘所在。
【刚瘸腿的倒霉蛋】：先生！怪事！天大的怪事！
紧接着，李承乾将颜师古前来“毛遂自荐”之事，原原本本地，一五一十在聊天群里复述了一遍。他甚至详细描述了颜师古那无可挑剔的言辞与态度，以及杜荷在听闻此事后，那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的脸色。
【刚瘸腿的倒霉蛋】：大儒颜师古今日竟主动上门，言说仰慕学生仁孝，愿倾尽所学，来为我儿授业！学生与他素无瓜葛，与山东士族更无半分往来，他此举究竟是何意？就在刚才，杜荷看我的眼神己经有些不对了！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与一丝丝本能的警惕。
聊天群那头，苏哲看着这条消息，几乎是立刻，便发出了一连串[冷笑.jpg]的表情。
轻蔑与不屑的态度，几乎要溢出屏幕。
苏哲甚至都懒得多做分析，便首接用一句话，点破了这看似复杂棋局背后，那简单而又恶毒的核心。
【历史操盘手】：何意？你那西弟总算学聪明了点，知道不能自己亲自下场咬人，改用借刀杀人，给你上眼药了。
李承乾的心，猛地一沉。
【刚瘸腿的倒霉蛋】：先生是说……此事，是魏王在背后搞鬼？
【历史操盘手】：不然呢？高明兄，你以为他送来的是一位德高望重、一心为公的老师？
苏哲的语气，充满了嘲弄，仿佛在看一个天真的孩童。
【历史操盘手】：不，他送来的是一根刺。一根专门用来扎在你和你那些关陇盟友之间，最柔软、也最致命的那块心头肉上的、淬了剧毒的刺！
见李承乾似乎还未完全反应过来，苏哲知道，是时候，再给这位学生，上一堂关于“大唐派系斗争”的深度政治课了。
【历史操盘手】：高明兄，你不会天真到，以为你朝堂之上的诸公，真是铁板一块，皆为李唐忠臣吧？
“你身边的杜荷、秦怀道，乃至之前你费尽心机拉拢的那些勋贵，是什么出身？他们是关陇门阀！他们的根，在军功，在玄武门，在与你父皇一同打下这片江山的赫赫武勋之上！他们骨子里，是骄傲的，也是排外的！”
“而那颜师古呢？他是谁？他是天下大儒！也是山东士族，他们的根在数百上千年的经学传承，在文章教化，在朝堂之上，与你们这些关陇武人，争夺话语权的笔杆子之上！这两派，自大唐立国以来便是政敌！为了各自的利益，斗得你死我活，你不会不知道吧？”
苏哲这番话，如同剥茧抽丝，瞬间将李承乾眼前那团迷雾，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历史操盘手】：现在，你再想想。你，一个背后站着关陇势力的太子，却突然要聘请一位出身山东士族的大儒，来当自己儿子的老师。你让杜荷他们怎么想？
“他们不会觉得你这是在‘不拘一格降人才’！”
“他们只会想，你李承乾是不是在皇帝那里受了打压，便觉得他们这些关陇旧勋靠不住了？你是不是在寻找新的政治大腿，准备用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山东腐儒，来取代他们这些为你流过血、出过力的兄弟？你是不是要过河拆桥了？”
“信任，就像一面镜子，一旦有了裂痕便再难复原。只要这根名为‘猜忌’的刺，深深地扎了下去，你和你那些关陇盟友之间，离心离德便是迟早的事！”
苏哲的分析，如同一道道闪电，在李承乾的脑海中炸响。
他之前所有的困惑，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看清全局后阵阵后怕。
【历史操盘手】：更阴毒的是，他这一计乃是阳谋！是逼着你做一道无解的题！
“你若严词拒绝，便是公然得罪了颜师古，得罪了天下士林。‘不敬师长，嫉贤妒能’的骂名，你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你那‘仁孝’的牌子，就算是彻底砸了。”
“你若半推半就地接纳，那杜荷等人便如骨鲠在喉，对你再难有百分百的信任！他们会时时刻刻防着你，你们之间再无半分推心置腹的可能！”
“你那好西弟，这是在逼着你，亲手斩断自己的臂膀啊！”
苏哲的最后一句话，让李承乾的眼中，瞬间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被这等阴狠毒计所激起，属于强者的愤怒！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魏王李泰这步棋的险恶用心。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那颗因迷茫而慌乱的心，在苏哲的指点下，再次变得如同磐石般，坚硬而又冷静。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抬起头，在聊天群里，打出了新的一行字，那语气，己然从之前的“请教”，变成了同谋者之间的“商议”，带着一丝冰冷、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刚瘸腿的倒霉蛋】：先生，学生明白了。既然是魏王费尽心机，为我送上门来的这份“大礼”……
【刚瘸腿的倒霉蛋】：我又该如何“回礼”，才不算失了礼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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