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风,变了。
自从李世民以“平衡”为名,重新将李恪与李泰推上舞台,朝堂之上,那股刚刚向东宫汇聚的势,便悄然散开,化作了无数道观望的、审视的、甚至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目光。
太子李承乾,仿佛再次被打回了原型。
他在朝会上变得沉默寡言,对李恪、李泰在新政推行中制造的种种麻烦,不再反驳,甚至会主动“自省”,称自己“考虑不周,未能体恤诸弟辛劳”。
这番“示弱”,在李泰等人看来,是太子己被父皇的雷霆手段磨平了棱角,彻底斗志全无。
他们愈发活跃,魏王府门前,再次车水马龙。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当白日的“病弱太子”褪去伪装,东宫书房的烛火下,一个全新的、更加坚韧和冷静的灵魂,正在苏哲的指点下,开始布局自己的“暗棋”。
【历史操盘手】:高明兄,你这几日“示弱”的戏,演得不错。朝中那些老狐狸,怕是都以为你己经认命。记住,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所有人都轻视你,忘记你的锋芒。
【刚瘸腿的倒D蛋】:先生,学生明白。只是,长此以往,我身边可用之人,实在太少。杜敬则虽有才干,终究资历尚浅。这“高筑墙”,墙基何在?
【历史操盘手】:有时候,最坚固的基石,并非新取之石,而是被你一度遗忘的旧日磐石。想想看,那些曾经对你忠心耿耿,却因你过往的不幸而受到牵连的人。他们,才是你最值得信赖的力量。
苏哲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李承乾记忆的尘封角落。
一个身影,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秦怀道。(小说、戏曲秦怀玉的原型)
翼国公秦琼秦叔宝之子,昔日的东宫金卫统领,也是他情同手足的伴读。
李承乾的心,猛地一揪,一股深沉的愧疚涌了上来。
他记得,自己坠马断腿的那一天,秦怀道为了护他,被那失控的烈马狠狠踢中胸口,吐血不止。
可事后,父皇震怒,追究护卫不力之责。
自己当时沉浸在断腿的绝望与痛苦之中,竟眼睁睁地看着父皇为了平息宗室与朝臣的议论,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秦怀道的身上,革去了他的一切职务,让他赋闲在家。
这两年,自己不是没有想过他,只是不敢去面对。
那不仅会揭开自己腿疾的伤疤,更会揭开自己当年懦弱无能、未能保全好友的伤疤。
“先生一语,点醒梦中人。”李承乾对杜敬则道,“备车,我们去城南。”
是夜,风雨大作,雷声滚滚,仿佛连老天都在为这压抑的长安,发泄着怒火。
李承乾没有动用任何太子仪仗,只带了杜敬则和两名最忠心的护卫,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青色常服,乘坐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黑色马车,趁着夜色,悄然驶出了东宫。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颠簸,最终停在了城南一处略显破败的宅院前。
这里,便是秦怀道赋闲后的居所。
昔日的将门府邸,此刻在风雨中,显得格外萧瑟。
杜敬则撑起油纸伞,想为太子遮挡风雨。
李承乾却摆了摆手,他推开车门,任由那冰冷的雨水打在自己脸上,也打在自己那颗滚烫而又愧疚的心上。
他独自一人,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那扇斑驳的木门前。那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踩在自己昔日的过错之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亲自抬手,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
门轴发出了“嘎吱”的声响,被从内拉开。
门后,一个身着粗布短打,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的青年,手持一杆木枪,正警惕地看着门外。正是秦怀道。
当他看清来人是李承乾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巨大的震惊,随即,那份属于军人的纪律与忠诚,让他下意识地便要行跪拜大礼。
“末将秦怀道……”
“怀道,不必多礼。”李承乾伸手扶住了他。
就在秦怀道手足无措,不知这位太子殿下深夜冒雨前来所为何事时,李承乾看着他,在所有护卫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地、郑重地,向着秦怀道,深深一揖,长躬不起。
“怀道,当年……是孤,对不住你。”
李承乾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真诚。
秦怀道彻底愣住了,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扶太子,却又不敢,只能急道:“殿下!殿下使不得!您这是折煞末将了!”
李承乾却依旧躬着身,没有起来。
“不,这一拜,你受得起。当年孤坠马,你舍命相护,身受重伤。孤却因一时之懦弱,因沉溺于自身之痛苦,眼睁睁看着你被当做替罪之羊,夺职罢官,屈居于此。孤有愧于你,有愧于秦伯伯的在天之灵!”
“殿下!”
秦怀道虎目瞬间红了,他猛地上前一步,双手死死扶住李承乾的手臂,声音哽咽。
“殿下,快快请起!末将从未怨过您!身为殿下亲卫,护卫不力,乃是末将天大的失职!受罚,理所应当!殿下若再说这等话,便是要了末将的命啊!”
他知道,太子殿下这些年,过得比谁都苦。
李承乾被他扶起,看着他那张依旧写满忠诚的面孔,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他拍了拍秦怀道的肩膀,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两人一同在东宫习武的时光。
“怀道,孤今日前来,是想告诉你,孤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李承乾了。”他的眼神,在雨夜中,亮得惊人,“东宫,需要你。孤更需要你。孤需要一柄最锋利的剑,一个最值得信赖的后背。”
“你,可还愿回来,与孤并肩,再造一番乾坤?”
秦怀道看着眼前的太子,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那是火焰,是雄心,是足以焚烧一切的决绝。
他知道,他所熟悉的那个太子殿下回来了。
没有任何犹豫,秦怀道后退一步,猛地挣开李承乾的手,再次单膝跪倒在泥水之中,这一次,是标准的、无可撼动的军礼。
他抬起头,雨水和泪水混杂着从他坚毅的脸庞滑落,声音却如金石相击,响彻雨夜。
“末将秦怀道,愿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李承乾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秦怀道,也红了眼眶。
他知道,自己这道“暗墙”的第一块、也是最坚固的一块基石,终于,被他亲手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