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东海市。白日喧嚣的“天穹”总部大厦,此刻只剩下零星几处灯火,在庞大的玻璃幕墙躯体上如同孤独的萤火,透着一股大厦将倾的萧索与沉重。
顶楼总裁办公室的门无声滑开,一道如同融入阴影的灰色身影闪入,没有触动任何警报。办公室内没有开主灯,只有办公桌上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伏案工作的江疏影笼罩其中。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一粒扣子,发髻微乱,几缕发丝垂落在苍白的脸颊旁,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桌面上堆满了文件、报表、律师函和打印出来的各种恶毒新闻评论,像一座座小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听到极其细微的脚步声,江疏影猛地抬头,眼中瞬间布满惊悸与锐利的戒备,首到看清阴影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沉静面孔。
“是你?”她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怎么进来的?”戒备并未完全消散。眼前这个男人,神秘、危险,力量强大得匪夷所思,却也让她在君悦酒店那晚后陷入更深的屈辱与猜疑。
凌烬没有回答她关于如何进来的问题。他如同鬼魅般走到办公桌前,高大的身影在台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几乎将江疏影完全笼罩。目光扫过她憔悴却依旧强撑的脸庞,掠过桌上那些象征着巨大危机的文件,最后定格在她布满血丝却依旧倔强的眼眸。
“信我,”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冰冷的铁器,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就按我说的做。”
江疏影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在这种内外交困、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绝境下,一个神秘而强大的存在突然出现,说要带你走一条路……这诱惑太大,风险也太致命。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想做什么?”
凌烬从工装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用铅笔勾勒出的复杂箭头、波浪线和一些代表不同势力的抽象符号。他将这张简陋得如同孩童涂鸦的“作战图”推到江疏影面前,指尖点在最核心那个代表“周氏集团”的黑色方块上。
“做空。”两个字,冰冷如铁,却蕴含着石破天惊的力量。
江疏影的瞳孔骤然收缩!做空周氏?在周家动用媒体帝国掀起滔天巨浪打压天穹、制造出恐慌性股灾的时候,反向做空风暴的源头周氏?这想法疯狂、大胆,凶险到了极致!一旦失败,不仅无法挽回天穹的颓势,更会将最后一点反击的资本彻底葬送,甚至可能引火烧身,加速自身的毁灭!
“你懂金融?”江疏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审视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刮过凌烬那张布满风霜却沉静如渊的脸。一个拥有恐怖武力的神秘人,竟然能提出如此精准狠辣的金融狙击策略?
凌烬没有解释。炼狱岛的三年,老鬼灌顶的不仅是古武杀伐之术,更有对人性、资本、世界运行规则的冰冷剖析。他只是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重复道:“信我,就做。”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挤压着胸腔。江疏影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剧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她看着眼前这张纸,看着凌烬眼中那份近乎冷酷的笃定。赌?还是不赌?继续按部就班地澄清、应对调查?那无异于温水煮青蛙,在周家编织的舆论铁幕下,天穹迟早被分食殆尽!眼前这条路,九死一生,却是唯一可能撕开铁幕、绝地反击的机会!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台灯的光晕在江疏影苍白的脸上跳动。终于,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底的犹豫和脆弱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需要我做什么?”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冷硬。
“资金,最核心、最隐秘、无法被追踪的资金流。”凌烬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子弹,“你天穹最后压箱底的‘保命钱’,通过你能找到的、最隐蔽的离岸通道,分批注入我指定的几个虚拟账户。”
“联络盟友。”他手指点向图纸上几个分散的、代表中小机构的符号,“所有被周家打压、吞并、逼得走投无路的‘受害者’。告诉他们,复仇的时候到了。他们不需要出钱,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在各自能影响的领域,配合我们释放‘消息’,制造混乱,放大市场的恐慌。”
“还有,”凌烬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我需要一个顶级智囊团,熟悉全球资本市场规则、精通高频交易和舆论引导的‘幽灵’。只对你负责,只听我指令。”
江疏影的心脏狂跳。凌烬展现出的不仅是力量,更是对金融战场冷酷而精准的洞察力!她不再犹豫,拿起桌上的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号码,声音斩钉截铁:“启动‘归零计划’。所有‘深海账户’权限,临时授权给代号‘礁石’。联络名单‘暗礁’上所有目标,告诉他们,‘潮信’来了。另外,让‘海妖小组’立刻上线待命,最高加密等级。”
指令一条条发出,冰冷而高效。一个围绕周氏金融堡垒的精密猎杀网络,在无人知晓的暗夜深处,悄然启动。冰山下的联盟,露出了它致命的獠牙。
就在凌烬准备离开,潜入更深的夜色去操控这场无声战争时,办公室的私人内线电话急促地响起。江疏影皱眉接起,听筒里传来安保主管刻意压低、带着一丝惊疑的声音:“江总,楼下……有个自称‘雷虎’的……人,点名要找……要找那个‘灰衣人’!他……他身上有伤,气势很吓人,我们……”
凌烬的脚步顿住。雷虎?这个名字,在炼狱岛老鬼偶尔提及的江湖轶事碎片里,似乎代表着一段铁血与忠诚的传说。
他身形一晃,己消失在办公室的阴影中,只留下一句低语在江疏影耳边:“让他上来。”
几分钟后,总裁办公室厚重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影堵在门口,几乎挡住了走廊所有的光线。
来人极高,极壮,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迷彩作训服,多处撕裂,沾染着大片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新鲜的泥污。古铜色的脸庞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凿,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左边眉骨斜划至耳根,平添了十分的凶悍。浓眉下,一双虎目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混合着无边悲怆与焚天怒火的痛苦光芒。硝烟与血腥的气息,混杂着长途跋涉的尘土味,瞬间充斥了偌大的办公室。
他的目光如同雷达,瞬间锁定在阴影中的凌烬身上,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凌烬?”他的声音嘶哑粗粝,如同砂轮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凌烬从阴影中走出,平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雷虎不再言语。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那手上布满老茧和未愈的伤口,动作却异常郑重。他从贴胸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油布上,赫然印着几片暗红的、早己干涸的血指印!
他颤抖着手,一层层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张折叠整齐、同样被鲜血浸染了大半的信纸,以及几张模糊不清、但能看出是货车和码头交接单据的照片,上面隐约有“周氏物流”的模糊标记。
“我兄弟,赵刚。”雷虎的声音低沉,压抑着火山般的悲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去年底,退伍。开了个小运输公司,跑码头短途。周家控制的‘海龙运输’,要他交七成利润当‘保护费’,他不肯,还……还无意中拍到了他们夹带走私‘晶源矿’的证据……”他的虎目瞬间赤红,巨大的身躯因强忍的悲愤而微微颤抖。
“腊月二十三,小年。”雷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带着老婆孩子,开车回老家……在盘山道上,‘刹车失灵’……车翻下悬崖……”他猛地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浊泪混着脸上的污垢滑落,“找到时……人……都碎了……嫂子和小侄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猛地睁开眼,将那染血的遗书和照片,如同供奉祭品般,双手捧到凌烬面前。那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如同濒死的猛虎,将最后的复仇希望,孤注一掷地押在了眼前这个素未谋面、却散发着深渊般气息的男人身上。
“我查了半年!所有线,都指向周家!指向周天豪那条疯狗!指向‘狂龙帮’那群杂碎!”雷虎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泣血的哀求与焚天的恨意,“我雷虎,这条命!这身骨头!从今天起,是你的!只求你一件事——”
他魁梧如山的身躯,对着凌烬,轰然单膝跪地!膝盖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带我去!宰了他们!用周天豪的狗头,祭我兄弟一家!”
沉重的誓言,混合着血泪的腥咸,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回荡。冰冷的金融战场之外,另一股带着硝烟与铁锈气息的复仇洪流,汹涌汇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