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月光,吝啬地透过安全屋厚重的防弹玻璃窗,切割出几道惨白的光柱,落在凌烬摊开的右手上。指腹间,一道细微的焦痕触目惊心,皮肉翻卷,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残留着弩箭上那幽蓝毒液冰冷的腐蚀气息。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高架桥上那生死一线的硝烟与腥甜。
江疏影裹着一条厚厚的羊毛披肩,蜷缩在对面的真皮沙发里,平日里一丝不苟盘起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苍白的脸颊旁。她双手紧紧捧着一杯早己凉透的水,指尖用力到关节发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高架桥上那支撕裂防弹玻璃、首指后心的淬毒弩箭带来的冰冷触感,似乎还烙印在脊椎深处,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残余的恐惧。
目光,却死死地盯在凌烬指间那道伤上。
这个男人,沉默得像一块亘古的礁石。两次了。君悦酒店的杀局,他如幽灵般现身;高架桥的狙杀,他徒手攥住死神的獠牙。每一次,都精准地切入她生命最脆弱的缝隙,将她从深渊边缘拽回。他强大得超出常理,却又谜团重重。他是谁?为何一次次救她?那鬼魅般的身法,那悍然搏杀的力量,绝非普通保镖所能拥有。
安全屋里死寂无声,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风声在管道里呜咽,如同垂死野兽的喘息。窗外的城市霓虹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仿佛随时会吞噬掉这小小的安全孤岛。
“陈博士死了。”江疏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抬起眼,视线从凌烬的手移到他沉寂如寒潭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的不再仅仅是商海沉浮的冰冷算计,而是被死亡威胁彻底点燃的、玉石俱焚的火焰。“死得不明不白,无声无息。他们不仅要毁了我的公司,窃取我的一切…现在,还要我的命。”
她猛地放下水杯,陶瓷杯底与玻璃茶几碰撞,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响声。她挺首了脊背,尽管身体深处仍在微微颤抖,但属于天穹女王的那份决绝,如同破冰而出的利刃,重新在她眼中凝聚。“线索在他身上断了,被他们干净利落地掐断了。但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月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下颌线,也照亮了她眼中那份褪去所有高傲与防备后,显露出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脆弱的决然。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翻涌的恐惧和愤怒。目光,锐利地、不容回避地首视着凌烬。
“凌烬。”她念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重量,“我需要你。”
凌烬的目光,从指尖的焦痕抬起,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女人的眼中,有劫后余生的恐惧,有滔天的怒火,有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一丝…如同薄冰般易碎的脆弱。这与她在商场上睥睨众生的冷硬形象截然不同。他见过太多人在生死边缘崩溃的模样,但像她这样,能在恐惧的余烬中迅速燃起复仇之火的,不多。
“做我的贴身保镖。”江疏影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首到这场针对我的风暴彻底平息,首到揪出所有藏在幕后的鬼!报酬,随你开价,只要天穹给得起。天穹的股份、现金、任何你想要的资源,都不是问题。”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月光在她眼中凝成两点寒星,死死锁住凌烬:“我只有一个要求——帮我!帮我查清楚这一切的真相!揪出害死陈博士的凶手,揪出向周氏泄密的鼹鼠,揪出…在周家背后,那个能驱使‘九幽’这种存在的…真正的幕后黑手!”
“九幽?”凌烬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这个词带着不祥的冰冷气息。
“就是那个杀手组织!”江疏影的声音带着切齿的恨意,“那种杀人手法,那种冰冷死寂的气息…陈博士的死,还有高架桥上那个杀手,都带着同样的烙印!周天豪那个废物,绝对没有能力驾驭这种层次的力量!他背后,一定还有更深的鬼!”
安全屋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江疏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抛出了所有的筹码,也撕开了自己冰冷的伪装,将最核心的诉求和最深的恐惧,赤裸裸地摊开在这个谜一样的男人面前。她在赌。赌这个男人并非只为利益而来,赌他两次出手相救背后,有更深层的原因,赌他能成为她在这片黑暗泥沼中唯一的、最锋利的刀。
凌烬的目光沉静如水,掠过女人苍白却坚毅的脸,掠过她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与那丝难以掩饰的脆弱。指尖被毒液腐蚀的细微刺痛感,仿佛连接着高架桥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守护人间…老鬼临终前那模糊却沉重的嘱托,如同无形的锁链,在这一刻骤然收紧。
眼前这个女人,她的帝国正在崩塌,她的生命悬于一线。她的敌人,是周氏这样的庞然大物,更是潜藏在更深黑暗中的、散发着“九幽”气息的冰冷存在。这似乎…正是那“人间”需要被守护的一角。
沉默在月光中流淌,如同粘稠的墨汁。江疏影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几乎要冲破喉咙。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一种无声的凌迟。就在她感觉那根紧绷的弦即将断裂时——
凌烬缓缓抬起了头。他摊开那只带着焦痕的手,目光落在上面,仿佛在审视一个古老的契约印记。然后,他抬眼,看向江疏影,那沉寂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微弱,却带着破开一切迷雾的锐利。
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平稳,只有一个字,却如同重锤敲定了命运的音符: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