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疯狗的声音如同闷雷炸响,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过了码头的哭喊、火焰的噼啪和海风的呜咽,狠狠楔入每一个人的心脏,“老子只问一遍!那个叫‘阿烬’的王八蛋,还有那个敢伤我兄弟的小哑巴!在、哪、里?!”
他顿了顿,那只沾满老李血迹的军靴再次重重踏在老人剧痛起伏的胸口,听着老人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痛苦呜咽,脸上露出享受般的残忍神情。他伸出血红的舌头,舔过干裂的嘴唇,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所有人的骨髓:
“天黑之前!把人给老子交到‘狂龙酒吧’!”
“否则——”他猛地扬起手中那根沾着暗红血迹和碎木屑的沉重钢管,带着呼啸的风声,指向周围燃烧的废墟、惊恐的人群、以及如泥的肥彪,脸上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如同恶鬼附身的狞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地狱深渊传来的咆哮:
“老子就平了你们这破码头!让你们所有人,一个不留,都他妈去海里喂鱼!!!”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十七号码头。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老李破碎风箱般的痛苦喘息、以及远处海浪低沉而永恒的呜咽,如同为这场暴行奏响的绝望哀歌。工人们面无人色,眼神空洞,绝望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们的灵魂。肥彪瘫在冰冷的废墟里,裤裆的濡湿范围己经蔓延到裤腿,眼神彻底涣散,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淬毒的矛头,带着“狂龙帮”血腥的意志,死死钉向了那个沉默的搬运工“阿烬”,以及那个被他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哑女——小雅。
这绝望的消息如同致命的瘟疫,在极致的恐惧中飞速蔓延,其速度甚至超过了码头燃烧的火焰,更迅速地烧进了迷宫般错综复杂、散发着霉烂气息的安平里贫民窟深处。
当那扇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被一个满身烟灰、脸上带着擦伤和泪痕、眼神惊恐到极点的少年猛地撞开时,凌烬正盘膝坐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如同入定的老僧。拇指根部的黑玉扳指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清晰警示意味的温热,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沉寂的眸子如同寒潭解冻,瞬间射出两道冰冷锐利的光芒,精准地锁定了冲进来的少年。少年语无伦次,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因为极度的奔跑和恐惧而剧烈喘息,断断续续地哭喊,声音嘶哑破碎:“烬哥…码头…码头完了!彪…彪哥被打了!老李叔…老李叔快被踩死了!狂龙帮…点名要你…和小雅姐…天黑前…去…去狂龙酒吧…不然…不然他们就要杀光…杀光所有人啊!”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铁锤,狠狠砸在凌烬看似平静的心湖。平静的湖面下,是瞬间被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炼狱岛的血色记忆碎片猛烈翻涌——那些被无情践踏的、无力反抗的绝望眼神,与老李在军靴下痛苦蜷缩的身影、小雅惊恐无助的脸庞,瞬间重叠!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迅捷如豹,牵扯到肋下和肩背尚未痊愈的伤口,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刺痛,却被他周身骤然腾起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煞气瞬间压了下去。那煞气如同无形的寒潮,让冲进来的少年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凌烬的目光如刀锋般扫向屋内最昏暗的角落。
小雅蜷缩在破旧床铺的最角落,瘦小的身体紧紧裹在凌烬那件过于宽大的旧外套里,像一只被暴风雨吓破了胆、努力将自己藏起来的小兽。她显然也听到了少年那绝望的哭喊,一张本就苍白的小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透明一般。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身下破旧的床板都发出细微的呻吟。那双清澈如溪水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极致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惧和无助,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双手紧紧抓住身上那件唯一能带来一丝安全感的外套,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颈后那枚淡青色的残缺星芒胎记,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如同蒙尘的星辰。
凌烬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但这压迫感并非针对她。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小雅惊恐的泪眼保持平视。安慰的言语并非他所擅长,那温柔的世界与他格格不入。他只是伸出布满厚茧、骨节分明的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和力量感,轻轻按在她瘦弱、颤抖如同风中秋叶的肩膀上。
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如同冬日穿透云层的第一缕暖阳般的温热气息,透过他粗糙的掌心,悄然、温和地渗入小雅冰冷颤抖的西肢百骸。那是他刻意引导、强行从自身灵源中剥离出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流。这股暖流带着一种奇异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如同无形的锚,瞬间定住了她即将被恐惧彻底撕裂、崩溃的心神。
小雅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泪眼婆娑地、难以置信地看向近在咫尺的凌烬。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如同亘古磐石般的沉寂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安定。仿佛外面己是天崩地裂、末日降临,也无法撼动他分毫。这眼神,如同无尽黑暗深渊中唯一亮起的灯塔,奇异地驱散了她心底最汹涌、最黑暗的恐惧浪潮。她急促得如同濒死小兽的呼吸,慢慢地、一点点地平复下来,虽然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泪水也未曾止住,但那种灭顶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被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依靠感取代了。
凌烬收回手,那丝温暖也随之消失。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更加挺拔。他走到墙角唯一还算完好的破木柜前,沉默地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早己冷硬的馒头。他走回小雅面前,将馒头塞进她依旧冰冷的手中,动作不容拒绝。
然后,他走到门后,抄起一根靠在墙边、用来顶门的、手腕粗细、棱角粗糙、纹理深刻、带着岁月沉凝感的硬木短棍。木头入手沉重,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屈的质感。
他掂了掂棍子的分量,冰冷的眼神落在棍身上,仿佛在评估一件趁手的兵器。没有言语,没有交代,没有豪言壮语。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紧紧握着那冰冷的馒头、泪眼朦胧、一瞬不瞬望着他的小雅。
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包含了无声却重于泰山的承诺——护你周全。
然后,他猛地转身,没有半分犹豫,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通往地狱的木门。傍晚带着垃圾腐臭和劣质煤烟味的冷风瞬间倒灌而入,吹动了他洗得发白、沾满码头油污和煤灰的深蓝色工装外套,衣角猎猎作响,如同战旗。他一步踏入门外浓稠的、被贫民窟杂乱低矮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昏沉暮色之中,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孤狼,瞬间被幽深曲折的巷道吞噬,再无踪影。
门内,小雅紧紧攥着手中冰冷的馒头,仿佛那是唯一的寄托,泪水无声地、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粗糙的油纸上,洇开深色的痕迹。门外,是东海市即将被血腥浸透的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