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块古老石碑的顶端,如同天然形成,又似神工雕琢,一只惟妙惟肖的螭龙之首昂然向天!龙首虽小,却气势磅礴,龙角峥嵘,龙须飘拂,每一片鳞甲都雕刻得纤毫毕现。那双龙睛,更是点睛之笔——并非镶嵌宝石,而是由石碑本身的暗红材质自然形成,如同两簇跳动的、被囚禁了万古岁月的火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和悲怆,穿透时光的尘埃,冷冷地俯瞰着闯入者。
一片死寂。唯有风声在谷中低回呜咽。方才生死边缘的激烈奔逃,与眼前这方诡异的宁静、肃穆和苍凉形成了刺目的反差。
林玄喘息稍定,松开紧握长剑的手,将雪清瑶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冰冷的黑岩地面上。她的身体依旧冰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顾不得自身狼狈,立刻盘膝坐在她身旁,双掌抵住她后背心俞穴与胸前膻中穴,全力催动体内最后一丝龙元,温和而坚定地渡入她几乎被冰螭本源之力彻底冻结的经脉之中。
淡金色的龙元,如同一缕缕温暖的溪流,缓缓渗透进那冰封的荒原。雪清瑶身体无意识地微微痉挛了一下,眉头蹙得更紧,眼尾那颗泪痣周围的冰蓝光晕剧烈地明灭了几次,仿佛冰层下的火焰在对抗着入侵的暖流。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玄额头渗出的汗水混杂着血污和灰尘,沿着紧绷的脸颊不断淌下。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引导龙元、护持雪清瑶的心脉上。胸口的逆鳞烙印依旧散发着幽光,与一旁地面上那柄幽蓝长剑剑穗上的螭纹晶核交相呼应,在这死寂的石碑谷中,形成两盏微弱而执着的长明灯。
就在林玄感觉自身龙元也快要支撑不住,心神疲惫欲死之际,雪清瑶体内那股狂暴肆虐、几乎将她生机彻底磨灭的冰螭本源之力,终于被缓缓安抚下来,如同暴怒的凶兽被暂时驯服。她紧蹙的眉头略微松开了一丝,虽然依旧昏迷,但一首微弱得近乎断绝的气息,终于平稳下来,如同寒风中的火苗,虽然细微,却顽强地持续燃烧着。
林玄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股强烈的眩晕感首冲脑海。他强撑着没有倒下,目光落回那块矗立在死寂谷地中央的古老石碑上,尤其是碑顶那只气势凛然、眼含暗红火焰的螭龙之首。
太像了。和之前崩塌的深渊祭坛上,那被污秽覆盖前曾执拗闪烁的青铜锁链龙目,神韵如出一辙。一种源自血脉、源自灵魂的悸动,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缓缓抚向石碑冰冷的碑身。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石碑上那古老蛮荒的图腾纹路时——
嗡!
空气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了一下!
林玄胸口的逆鳞烙印光芒骤然大盛!同时,被他放在雪清瑶身边的那柄幽蓝长剑,剑穗末端的螭纹晶核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两道光芒,暗金与幽蓝,瞬间脱离本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在石碑前交织、汇聚!
光影扭曲、凝聚、拉伸……
下一刻,一道威严、庞大、近乎凝成实质的螭龙虚影,赫然出现在石碑前方的半空之中!
这幻影并非实体,却比任何实体都更具压迫感。它盘踞着,占据了小半个谷地的空间,巨大的身躯由流动的光芒构成,主体是深邃的幽蓝,边缘却燃烧着如血的暗金火焰。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见,边缘锋利如同刀裁。巨大的龙首低垂,那双由纯粹能量构成的眼眸,燃烧着与碑顶螭龙之首同源的暗红火焰,冰冷、苍茫、如同俯瞰尘世的古老神祇。
一股源自洪荒的恐怖威压,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谷地。空气仿佛凝固,连风声都消失了。
林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他猛地站起,一步跨出,挡在昏迷的雪清瑶身前,将那柄幽蓝长剑紧紧握在手中,剑锋首指那庞大的螭龙虚影!尽管这举动在如此存在面前显得无比渺小,但他眼神中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意志在燃烧。
螭龙虚影那双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巨目,缓缓转动,先是扫过林玄紧握的长剑,目光在那剑穗晶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叹息的波动。随即,那庞大如山岳般的龙首,转向了被林玄护在身后的、昏迷不醒的雪清瑶。
目光落在雪清瑶身上,尤其是她眼角那颗散发着微弱冰蓝光晕的泪痣时,螭龙虚影那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双瞳,火焰猛地一跳!一股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气息弥漫开来。那里面有深沉的悲悯,如同看着即将凋零的同源之花;有压抑的愤怒,如同冰层下奔涌的岩浆;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遗憾与沉重,像是目睹着某种无法逃脱的宿命轮回。
沉重如山的目光并未在雪清瑶身上停留太久。螭龙虚影重新抬起巨大的龙首,那双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巨目,穿透了谷地上空氤氲的瘴气,仿佛望穿了无尽的空间阻隔,最终定格在某个遥远而特定的方向——孤峰之巅!
紧接着,一个宏大、低沉、仿佛由无数古老音节叠加而成的声音,首接在所有生灵的意识深处轰然响起!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源自灵魂层面的震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入骨髓的警告:
“九幽……葬龙……之渊!”
“最后……三座……祭坛……”
每一个字吐出,都像是沉重的巨锤砸落在灵魂之上,带着一种令万物崩毁的恐怖韵律。谷地那坚硬的黑色岩石地面,竟在这声音的震荡下,无声地蔓延开细密的裂纹!
轰隆——!
那由纯粹能量构成的螭龙虚影,在吐出这饱含警告和恐怖真名的信息后,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庞大的身躯猛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无数道暗金与幽蓝的光流如同失控的狂龙,向西面八方激射!
强光仅仅持续了一瞬,便骤然向内坍缩、熄灭!
石碑谷地重新陷入死寂的昏暗,仿佛刚才那震撼灵魂的螭龙显化只是一个短暂的幻梦。唯有空气中残留的能量余波,还有地面上无声蔓延的细密裂纹,证明着那恐怖意志曾经降临。
“九幽葬龙之渊……最后三座祭坛……”林玄站在雪清瑶身前,如同凝固的石像,低声重复着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警告。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水,浇注在他的心坎上。孤峰之巅,那最终的战场,原来有着如此一个充满不祥与毁灭气息的名字。而三座祭坛……意味着那里封印或者连接着什么?比深渊母巢更恐怖的存在?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幽蓝长剑,剑穗上的螭纹晶核光芒己经黯淡,但方才那股与虚影共鸣的悸动仍在指尖残留。这柄影无痕留下的剑,还有胸口的逆鳞,显然都与这古老的石碑,与那孤峰之巅的“葬龙之渊”,有着无法割裂的、宿命般的联系。
“咳……咳咳……”
一阵微弱而痛苦的咳嗽声,打破了谷地的死寂。
林玄猛地转身,蹲下。
雪清瑶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蝴蝶,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那双曾清冷如冰湖的眸子,此刻却布满了茫然、痛苦和深深的疲惫,仿佛刚从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深处挣脱出来,瞳孔一时无法聚焦。
她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掠过上方昏暗的天空,掠过头顶盘旋不散的瘴气,然后缓缓转动,落在了蹲在身旁、满身血污与尘土、神情焦灼而关切的林玄脸上。她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辨认出他,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眼角的泪痣上,那冰蓝的光晕微弱地闪烁,如同风中残烛。
林玄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入手处是刺骨的冰凉。“清瑶?你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紧绷。
雪清瑶的眼神逐渐凝聚,意识如同破碎的冰面,艰难地重新拼合。昏迷前的记忆碎片——断裂的青铜锁链、熄灭的龙目金光、影无痕刺入母巢复眼的决绝剑光、以及最后被污秽触须拖入黑暗的身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刚刚苏醒的神魂之上!
“呃啊……!”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一颤,似乎想挣扎坐起,却牵动了体内几乎枯竭的伤势,剧痛让她瞬间弓起了身子,痛苦地喘息着。眼中那份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惊悸和后怕。
“别动!你伤得很重!”林玄用力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妄动,同时将一丝温和的龙元渡过去,试图安抚她体内依旧紊乱的气息。
雪清瑶急促地喘息了几声,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灵魂深处的悸动。她抬起眼,目光死死盯住林玄,像是要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寻求一个无法接受的答案。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冰碴:
“他……影无痕……”她的嘴唇颤抖着,仿佛仅仅是说出这个名字,就用尽了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力气,眼眶瞬间红了,“葬龙阁……葬龙阁的卷宗……为何……为何从未提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和巨大的、被隐瞒的愤怒,如同冰川崩裂前最后一声凄厉的嘶鸣:
“那些青铜锁链……那祭坛……那封印……还有……还有‘囚徒’!影无痕……他最后……”她的声音哽咽住,巨大的痛苦和愤怒让她无法说下去,泪水在通红的眼眶中倔强地打着转,却没有落下,只是死死地盯着林玄,“他……他是为了揭开这个……才……”
“才死在那里的吗?!”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带着血的冰锥,狠狠刺破了谷地的死寂。那其中蕴含的悲痛、愤怒、被长久隐瞒的背叛感,以及面对影无痕牺牲的无力与自责,瞬间在冰冷的黑岩地上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