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林木木攥着BP机在公用电话亭前踱步,金属外壳被捂得发烫。
草稿纸上的邀约语句划满墨团,反复编辑又划掉邀约的话语,最终只发了简单的几个字:“修远哥,想请你吃饭,有空吗?”
她盯着转盘式电话发呆,满脑子都是张修远采访时间说过的“太首白的话容易折损美感”,脸颊瞬间烧得通红。
放回听筒的时候,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
许久,bp机震动,张修远回复:“好。”
这简短的一个字,就让林木木瞬间雀跃起来。她精心挑选了许久,选了一家藏在市井深处的小饭店。
老式挂钟“当当”敲过六下时,张修远推开小饭馆的竹帘。
褪色的红漆招牌在暮色里摇晃,“家常小炒”西个字缺了半角,倒像极了他此刻忐忑的心。
“这是老馆子,听说厨师以前在锦江饭店掌勺......”林木木的声音被沸腾的砂锅声吞没。
张修远抿着搪瓷缸里的茉莉花茶,余光却总被林木木耳后晃动的银色耳钉勾走。
那是他新人赛夺冠时戴过的同款,此刻在暖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晕。
恍惚间,他又想起李云帆昨天对他说的:“小木是他从业十几年来遇到的最有潜力的艺人苗子。需要好好保护,不能有差池。 ”
老李的话外音,张修远明白。
而他,又何尝不是个有自己事业梦想的人。
可眼前女孩睫毛颤动的弧度,分明比舞台聚光灯更灼人。
林木木的指甲在搪瓷碗沿刮出细小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自己心上。
她偷偷抬眼,看见张修远领口下方别的胸针,突然想起初中时对着电视屏幕,用铅笔临摹他舞台服装上的每一个褶皱。
而此刻真人就坐在眼前,她却连递双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张修远盯着茶杯里上下沉浮的茶叶,努力数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
不知什么时候,林木木己将酒杯举到唇边:“敬你,修远哥!”
辛辣的白酒灼烧着喉咙,林木木却觉得胸腔里堵着的硬块松动了些。
“九零年那场‘新星擂台赛’,你穿破洞牛仔裤唱《一无所有》,马赛克画质都盖不住你的光。”她的手指无意识着杯沿缺口,“我把你比赛录像翻录了七盘磁带,倒带键都按裂了......”
“其实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一旦说出口,连现在这样相对而坐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酒精给了她勇气,她听见自己说:“我希望能站在你的身边。”
当这句话撞进耳膜时,张修远握着搪瓷杯的指节骤然发白
杯中的茶水泛起细密涟漪,倒映着林木木泛红的脸颊和眼底燃烧的期待,像极了九零年歌友会后台,他生平第一次见到的、歌迷举着的那片摇晃的荧光海。
喉结艰难地滚动,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太阳穴发疼。
李云帆的警告在脑海中再一次炸响。
“木木,你现在是备受瞩目的新人......”话一出口,张修远就后悔了。
他看见林木木眼中的光突然熄灭,像被冷水浇透的炭火,腾起的青烟呛得他眼眶发酸。
可他只能继续说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别被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影响了。”
“我就是开个玩笑!”林木木的笑声尖锐得刺耳,她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酒水溢出杯沿,在木纹桌面上蜿蜒成小溪。
张修远看着她仰头灌下烈酒。此刻,他只能死死盯着墙上斑驳的年画,强迫自己不去伸手接住她下颚滴落的水滴。
他抓起搪瓷缸猛灌一口,却尝到了茶水苦涩的回甘——原来最残忍的拒绝,是明明心动如擂鼓,却只能笑着说“别闹”。
散场时,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交错的光影。
林木木望着张修远拦出租车的背影,突然很想冲上去抓住他的衣角,再问一次那个问题。
可她的脚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夜风送来远处录像厅播放的《新白娘子传奇》插曲,她想起白天在报刊亭看到的八卦杂志——封面男明星因为恋情曝光,事业一落千丈。
也许,是自己任性了。
张修远看着出租车尾灯消失在巷子尽头,这才敢伸手按住狂跳的胸口。
他摸出揣在怀里的BP机,屏幕上还留着林木木的未读消息,在夜色里泛着幽蓝的光。
转身时,他踢到了路边的石子,骨碌碌滚进黑暗里,像极了那些被他强行咽下的、永远无法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