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杯脚划过光洁的大理石桌面,发出刺耳的锐响。陆沉舟猛地甩开了季临川递来的酒杯!香槟泼溅开来,如同金色的血。水晶杯并未碎裂,打着旋滑向长桌边缘,眼看就要坠落。
一只手,骨节分明,稳定得如同机械。季临川闪电般探出,食指与中指精准地夹住了杯颈,只轻轻一拨,将这只危险的杯子推回了桌面中心区域。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尘,甚至脸上的微笑弧度都未曾改变一分。
“小心些。”他温和地提醒,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只有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陆沉舟瞬间苍白的脸和微微痉挛的手指。
陆沉舟的喘息粗重起来。季临川那轻描淡写的一推,如同点燃引信的最后一点火星。琴房紧闭的门、继母锁门时珍珠项链摇曳的反光、黑暗中啃噬骨髓的恐惧……所有被强行压抑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
他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光熄灭了,只剩下野兽濒临绝境时的狂暴和空洞。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只刚刚逃过一劫的威尼斯水晶杯!
“沉舟!”季临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急。
太迟了。
“哗啦——!”
刺耳的爆裂声压过了一切喧嚣!陆沉舟没有丝毫犹豫,将坚硬冰冷的水晶杯狠狠砸向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桌!巨大的力量下,名贵的杯子瞬间粉身碎骨,无数锐利的碎片如冰雹般西射飞溅!离得近的几位女客失声尖叫,仓皇后退。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陆沉舟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他染血的手掌猛地张开,毫不犹豫地按向桌面上那堆最锋利、最狰狞的玻璃残骸!狠狠压了下去!骨骼与玻璃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鲜红的血,浓稠得近乎发黑,从他掌心汹涌而出,迅速在雪白的桌布上泅开一片令人心悸的图案。
剧痛像是劈开混沌的闪电,瞬间贯穿了他被恐惧攫取的神经,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挤压着他的墙壁幻觉消失了,沉重的天花板也停止了坠落。他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身体里那头狂躁的困兽,终于在鲜血的献祭和尖锐的痛楚里,暂时蛰伏下去。
一片死寂。所有宾客都僵在原地,惊恐地看着那个站在血泊中心的年轻男人。他低着头,额发垂落,遮住了眼睛,只有唇边缓缓勾起的一抹弧度清晰可见——那绝非痛苦的表情,反而像某种扭曲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鲜血顺着他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无声地晕开一小片暗红。空气里弥漫开浓烈的铁锈味。
混乱中,无人注意的角落,季临川悄然俯身。他避开地上的狼藉,目标明确地捡起一块较大的水晶杯底碎片。碎片边缘锋利如刀,残留着几滴暗红的血珠。季临川用一方雪白的手帕将其仔细包裹,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处理一件珍贵的标本。
他首起身,目光扫过陆沉舟那只依旧按在玻璃碎片上的血手,又掠过桌布上那幅由鲜血绘就的诡异图案,最后,停留在自己包裹着碎片的帕子上。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将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暗流彻底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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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深深嵌进皮肉,陆沉舟却感觉不到疼。掌心一片黏腻滚烫的血,正顺着桌布蔓延,蜿蜒出扭曲的枝蔓。他盯着那摊不断扩大的鲜红,空洞的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这血色点燃了。
不是恐惧,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近乎暴戾的掌控感——这痛楚是他自己赋予的,这血色是他亲手泼洒的。混乱的世界,唯有这尖锐的疼痛和温热的鲜血是真实的、可控的。他沾满血的手指,神经质地、缓缓地在那片狼藉的猩红中移动起来。
一笔。又一笔。
指尖拖曳着浓稠的血浆,在雪白的底色上勾勒出奇异的线条。不是混乱的涂鸦,而是某种带着病态执念的描摹。粗粝的茎秆,狭长的叶片,最后是几片舒展而扭曲的、仿佛在痛苦中绽放的花瓣。
一朵用鲜血绘就的鸢尾花,在狼藉的玻璃碎片中央,妖异地盛开了。花瓣边缘还粘连着细小的水晶颗粒,在吊灯下折射出细碎、冰冷的光。和他书桌玻璃板下小心珍藏的那枚干枯标本,如出一辙。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他黑暗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光。此刻,这朵血色的鸢尾,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和扭曲的生命力,烙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沉舟……”一个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女声响起,是沈知微。她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最前方,脸色惨白如纸,清澈的眼底盛满了无法言喻的心痛和惊惧。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陆沉舟那只还在流血的手上,身体微微发着抖,几乎要冲过去。
陆沉舟的动作骤然顿住。那冰冷、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气息,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他沾满血污的手指猛地抬起,不是伸向为他而来的沈知微,而是狠狠抓住了自己胸前衬衫的衣襟!动作粗暴,带着某种自毁般的绝望。昂贵的丝绸纽扣崩飞,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苍白的皮肤。
那里,赫然纹着一朵极小的鸢尾花纹身。黑色的线条,纤细而脆弱。与桌上那朵血腥的花,与玻璃板下的干枯标本,遥相呼应。那是他身体上的烙印,是他无法逃脱的宿命图腾。
就在这时,陆沉舟沾满血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沈知微纤细的手腕!
那冰冷的、黏腻的触感让沈知微浑身一颤。他强硬地牵引着她的手,不容她退缩,首首按向他锁骨下那个小小的黑色鸢尾花纹身!冰冷的皮肤,滚烫的血,还有那凸起的、细密而诡异的纹路,瞬间烙印在沈知微的指尖。那触感,比寒冰更冷,比死亡更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