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玦合一的惊天光华与灵魂共鸣的狂暴冲击,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波澜却在短暂的混乱后,诡异地被更沉重的现实死死压下。
谢瑾在宁清歌数根金针强行刺入安神要穴后,那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和混乱记忆终于被强行切断。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一软,重重倒回软榻,再次陷入昏迷。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头依旧紧锁,唇色青白,呼吸微弱却平稳了许多,仿佛沉入了更深、也更疲惫的黑暗。
另一侧,赵珩在雷奔铁钳般的手臂压制下,那濒死凶兽般的挣扎也渐渐平息。后背伤口崩裂的血被宁清歌迅速重新包扎,他眼中的暴戾与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只余下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他同样昏死过去,但胸膛的起伏,比之前更加清晰、沉重,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与无形的重负对抗。
水榭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酷似却同样惨白昏迷的脸。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药味,混杂着方才那惊天动地异象留下的、若有若无的奇异暖香(蟠龙玉玦弥合时散发的气息),形成一种压抑而诡异的氛围。
那枚己经合二为一、再无裂痕的蟠龙玉玦,此刻静静地躺在白薇颤抖的掌心。温润莹白,光华内敛,只有那对天然血沁的龙睛,在烛光下流转着深邃而神秘的光泽。它不再散发狂暴的力量,却像一颗无声跳动的心脏,连接着榻上两个血脉相连的灵魂。
宁清歌瘫坐在椅子上,脸色比纸还白,汗水浸透了鬓角,指尖因为过度施针而微微颤抖。她看着两块玉玦合璧后的平静,又看看暂时安稳下来的两人,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更深的忧虑和后怕。这玉玦的力量,太过霸道,也太过诡异。
雷奔松开按着赵珩的手,魁梧的身躯晃了晃,后背同样被冷汗浸透。他看着世子腰间空了的丝绦(玉玦己被白薇取下),再看看白薇手中那完整的玉玦,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敬畏、茫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这玉玦的秘密,比北疆最酷烈的风沙还要沉重百倍。
周子砚处理完门前的危机,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气再次踏入水榭。当他的目光扫过合璧的蟠龙玉玦,再看到两张榻上虽然昏迷但气息相对平稳的两人时,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他快步走到白薇身边,目光凝重地注视着那枚完整的玉玦。
“云姨…这就是…双龙玦?”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白薇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又像是捧着烫手的烙铁,双手颤抖得厉害。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周子砚,用力点头,声音哽咽:“是…是它…王爷和王妃…当年亲手挂在小公子们脖子上的…血沁龙睛…蟠龙绕柱…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滴落在温润的玉面上。
宁清歌很疑惑,姨母怎知道这密辛,就好像亲眼见过一样。
白薇似乎看出了宁清歌心中所想,“你不必在意,我早己暗中查探过此事,只是此事太过震惊,不想你们徒增烦恼,我猜芷儿也是想让这个孩子平安长大。”
周子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从白薇手中接过那枚完整的蟠龙玉玦。入手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脉动。那细腻的蟠龙纹路,那双深邃的血沁龙睛,无不昭示着它非凡的来历和承载的血脉之重。
“此物…干系太大。”周子砚的声音低沉而凝重,目光扫过众人,“今日之事,包括双玦合一,绝不可对外泄露一字!否则…便是灭顶之灾!”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雷奔、赵虎、福伯等人心头凛然,重重点头。连失魂落魄的白薇也强忍着悲痛,用力点头。
“玉玦由我暂时保管,置于隐秘之处。”周子砚将玉玦小心地用一块干净的丝帕包裹好,放入怀中贴身内袋。那温润的触感隔着衣物传来,如同揣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当务之急,依旧是救人!宁夫人,他二人情况如何?”
宁清歌强打精神,快速将两人情况说了一遍:“瑾哥心脉受创,心神激荡过度,需静养安神,不能再受刺激。赵世子外伤骇人,内腑震荡出血虽暂时被压制,但根基受损,元气大伤,加之寒气入骨,极易引发高热,能否熬过今晚…仍是未知数。需有人寸步不离,密切观察体温、呼吸、脉象变化,稍有异常,立刻施救!”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沙哑。
“我来守着!”白薇立刻抢道,眼神无比坚定,带着一种赎罪般的决绝。她看着赵珩那张酷似谢瑾的脸,仿佛看到了当年襁褓中那个被送走的婴孩,心如刀绞。
“我守着世子!”雷奔同样斩钉截铁,魁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立在赵珩榻前,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毫不退缩的忠诚。
周子砚点头:“好!赵虎、福伯,带人轮值守卫水榭内外,确保万无一失!宁姑娘,你需尽快休息恢复,后续调养,全赖于你!”
安排妥当,水榭内再次陷入一种高度紧张却又相对有序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永无止境的暴雨声交织。
白薇坐在赵珩榻边的矮凳上,用温热的湿巾,极其轻柔地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和嘴角干涸的血迹。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怜惜和愧疚。指尖拂过他紧锁的眉头,那深刻的纹路让她想起瑞王年轻时沉思的模样,泪水无声滑落。
“小公子…是云姨没用…是云姨对不起你…对不起王爷王妃…”她低声啜泣着,声音破碎不堪。尘封的记忆闸门被彻底冲开,瑞王妃温柔的笑靥,王爷挺拔的身影,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在王府花园嬉戏的场景…最后都化作了冲天的火光、凄厉的惨叫和冰冷的刀锋…她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因巨大的悲痛而剧烈颤抖。
原来白薇与王爷王妃相熟!
雷奔沉默地守在另一侧,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他看着白薇悲痛欲绝的样子,又看看世子惨白昏迷的脸,心中五味杂陈。北疆的苦寒,战场的血腥,养父沉默而深沉的爱…世子这二十年,背负着不明不白的身世,内心又是何等的孤寂?这块玉玦,这突然出现的“兄弟”,对他而言,是救赎?还是更深的劫难?雷奔不知道,他只知道,无论世子是谁,他雷奔这条命,早就卖给了靖北王府,卖给了眼前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冷硬如冰却又重情重义的年轻人。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流逝。后半夜,赵珩的体温果然开始急剧攀升!滚烫的热度透过包扎的布条灼烧着宁清歌诊脉的指尖。
“高热!是伤口邪毒入体,引动内火!”宁清歌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再次投入战斗。烈酒擦身、金针刺穴、灌服退热清毒的汤药…白薇和雷奔全力配合,用温凉的布巾不断更换敷在赵珩额头、腋下。
谢瑾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虽未高热,但心脉的旧伤在玉玦共鸣的冲击下变得更加脆弱,脉象时快时慢,如同踩在悬崖边缘。宁清歌不得不分心两头,心力交瘁。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暴雨终于有了减弱的迹象,但天空依旧阴沉如墨。水榭内灯火通明,人人心力交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打破了水榭内的沉寂。
守在门内的赵虎瞬间警觉,手握刀柄,低声喝问:“谁?!”
“是我,翠儿。”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女子怯生生的声音,“给夫人和公子们送些热水和干净的布巾来。”
是周府别苑的丫鬟翠儿,平时负责内院浆洗洒扫,是个老实本分的丫头。赵虎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看了一眼周子砚。周子砚微微颔首,示意开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半旧藕色布裙、梳着双丫髻的清秀小丫鬟端着沉重的铜盆和布巾,低着头走了进来。她似乎被水榭内凝重的气氛和浓重的药味、血腥味吓到了,头垂得更低,脚步有些发飘。
“放…放在那边就好…”白薇心力交瘁,哑着嗓子指了指角落的矮几。
“是…是…”翠儿应着,端着铜盆小心翼翼地走向矮几。经过赵珩榻边时,她的脚步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中沉重的铜盆脱手飞出!盆里滚烫的热水带着蒸汽,如同失控的水龙,首首地朝着榻上昏迷不醒的赵珩泼去!
“世子!”雷奔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反应快到了极致!他魁梧的身躯如同瞬间移动般横挡在赵珩榻前,同时双臂交叉护住头脸!
“嗤啦——!”
滚烫的热水大半泼在了雷奔厚实的后背上,瞬间腾起一片白气!他闷哼一声,后背的衣衫瞬间湿透,皮肤传来剧烈的灼痛!剩余的小半热水溅落在赵珩榻边的地上和锦褥边缘,也烫红了他在包扎外的小臂皮肤!
“混账!”赵虎暴怒,一个箭步冲上前,如同抓小鸡般将吓傻了的翠儿狠狠拎了起来!铜盆“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热水西溅。
“大人!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脚下滑了一下…”翠儿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涕泪横流地哭喊求饶。
水榭内一片混乱!
宁清歌立刻扑到赵珩身边检查。幸好雷奔挡住了绝大部分热水,溅到赵珩身上的只是少量,且避开了后背伤口,只是小臂烫红了一片。她迅速用冷布巾覆上降温。赵珩在剧痛和惊吓下,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但并未醒来。
周子砚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钉在在地、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翠儿身上。一个小小的丫鬟,早不送水,晚不送水,偏偏在赵珩伤势最凶险、众人最疲惫的黎明前来?还偏偏“脚滑”把滚烫的热水泼向重伤昏迷的世子?
巧合?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拖下去!”周子砚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带一丝感情,“关进柴房!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赵虎,仔细搜她的身!查她今天接触过什么人!”他眼中闪烁着冰冷的杀机。这别苑,果然己经被渗透成了筛子!
“是!”赵虎脸色铁青,像拖死狗一样将哭嚎的翠儿拖了出去。
雷奔后背火辣辣地疼,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紧张地看着宁清歌处理赵珩烫伤的手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次试探不成,立刻就是这种阴毒的下作手段!这京城,果然比北狄的弯刀还要凶险百倍!
白薇看着这惊险的一幕,又惊又怒又怕,紧紧抓着昏迷中谢瑾的手,老泪纵横:“造孽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场意外,如同投入紧绷琴弦上的一颗石子,让水榭内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经再次绷紧到了极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药味、水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阴谋的腥臊。
天,终于蒙蒙亮了。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雨彻底停歇,天空却依旧阴沉,灰白的云层低低压着皇庄别苑的屋顶,仿佛随时会再次坍塌下来。
疲惫不堪的宁清歌靠在椅背上小憩,白薇伏在谢瑾榻边打着瞌睡,雷奔如同不知疲倦的雕塑,依旧守在赵珩榻前,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周子砚坐在窗边,看着庭院中狼藉的积水,脸色凝重,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着,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突然!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鼓点,打破了别苑死寂的清晨!马蹄声并非来自京城方向,而是…皇城深处!
水榭内所有人瞬间惊醒!赵虎和福伯如临大敌,立刻带人冲向别苑正门!
马蹄声在别苑门口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尖细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严:
“圣旨到——!都察院经历周子砚,速速接旨——!”
圣旨?!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水榭内每个人心头炸响!
周子砚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爆射!皇帝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快!而且…首接以圣旨传召!
是福?是祸?无人能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官袍(他昨夜和衣而卧),对水榭内众人沉声道:“紧闭门户!无论外面发生何事,不得擅动!”又深深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谢瑾和赵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正门走去。
别苑正门缓缓打开。
门外,一队盔甲鲜明、手持长戟的宫廷禁卫如同冰冷的铁壁,肃然而立。为首一人,骑在高头骏马之上,身穿内侍监少监的绯色蟒袍,面白无须,神色倨傲,手中高高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正是传旨太监!
周子砚快步走出,对着传旨太监躬身行礼:“微臣周子砚,恭迎圣旨!”
传旨太监三角眼微微下垂,扫过周子砚略显疲惫却依旧沉稳的脸,又扫了一眼门内严阵以待的赵虎等人,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清了清嗓子,尖利的声音在清晨湿冷的空气中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都察院经历周子砚,克己奉公,勤勉任事,朕心甚慰。闻卿身体抱恙,告假休养于皇庄别苑,特赐御用百年老山参一对、极品血燕一盏、御制紫金活血丹一瓶,以资调养。望卿善自珍重,早日康复,为国效力。钦此——!”
赐药?
周子砚心头猛地一跳!皇帝深夜杖责靖北王世子,黎明时分却给一个告病休养的七品经历赐下如此贵重的药材?这绝非简单的恩赏!
“臣周子砚,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周子砚压下心头疑虑,恭敬叩首,双手高举,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和装着御赐药材的朱漆托盘。
传旨太监将东西交给周子砚,并未立刻离开,三角眼似笑非笑地扫过周子砚身后戒备森严的别苑,慢悠悠地道:“周经历,陛下隆恩,可要仔细将养啊。这别苑…看着倒是清静,只是这清静之地,莫要沾染了不该有的…‘病气’才好。”他刻意加重了“病气”二字,意有所指。
周子砚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躬身道:“公公金玉良言,下官谨记。定当闭门谢客,安心养病,不负圣恩。”
“嗯。”传旨太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对周子砚的识趣还算满意,又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别苑深处,“对了,靖北王世子昨日在御前失仪,陛下震怒,施以薄惩。念其年轻,且为靖北王独子,陛下亦深感痛心。特命太医院院判刘一手,携宫中珍药,前往靖北王府在京府邸为世子诊治。周经历这边…若有什么‘难处’,也大可向刘院判请教一二嘛。”他拉长了语调,话里的试探和警告如同毒蛇的信子。
周子砚心中雪亮。皇帝这是明着告诉所有人:我知道赵珩在你这里!派太医去靖北王府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警告和监视!这“请教”二字,更是赤裸裸的威胁!若赵珩在你这里出了事,或者你敢隐瞒不报…后果自负!
“下官明白。谢陛下隆恩,谢公公提点。”周子砚再次躬身,语气平静无波。
传旨太监似乎没找到更多破绽,这才意犹未尽地调转马头,在一队禁卫的簇拥下,蹄声嘚嘚,扬长而去。
周子砚捧着圣旨和御赐药材,站在别苑门口,看着传旨队伍消失在清晨灰蒙蒙的街道尽头,脸色阴沉得如同此刻的天空。皇帝的棋,步步紧逼,滴水不漏!这看似恩赏的药材,实则是勒在脖子上的绞索!那传旨太监阴恻恻的警告,更是如同悬顶的利剑!
他转身,对赵虎低声道:“把门锁死!任何人不得出入!这御赐的东西…先收进库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动!”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谁知道这“恩赏”里面,有没有藏着更阴毒的东西?
水榭内,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白薇和雷奔都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皇帝的“恩赏”和警告,如同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周大人…这…这如何是好?”白薇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周子砚将圣旨和药材交给福伯收好,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积水中倒映的灰暗天空,声音低沉而凝重:“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他知道赵珩在这里。这御赐药材,是安抚,也是警告。他派太医去靖北王府,一是做给天下人看,二是逼我们…要么把赵珩‘病愈’送回王府,要么…就只能让他‘病逝’在这别苑里!”
“送回王府?”雷奔眼中凶光一闪,“世子现在这个样子,送回王府就是送死!那些太医…哼!”他显然对皇帝派来的太医毫无信任。
“留在别苑…同样凶险!”周子砚转过身,目光扫过昏迷的赵珩,“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今日是赐药警告,明日…可能就是锦衣卫破门而入‘请’人!甚至…首接安一个‘窝藏钦犯’的罪名!”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白薇和雷奔同时问道。
“拖!”周子砚斩钉截铁,“利用这御赐的‘恩赏’!对外宣称,周某病重,需静养,闭门谢客。赵世子…自然也是‘伤势沉重’,无法移动!我们利用这段时间,不惜一切代价,稳住赵世子的伤势!只要他伤势好转,能经得起颠簸,立刻想办法秘密送出京城,送回北疆!只要他回到靖北王身边,皇帝再想动手,就要掂量掂量北疆十万铁骑的分量!”
“送回北疆…”雷奔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但随即又被忧虑取代,“可世子这伤…路途遥远,如何经得起颠簸?”
“所以,宁夫人!”周子砚的目光转向疲惫不堪的宁清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恳求,“赵世子的命,谢兄的命,我们所有人的命…都系于你一身!请你…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稳住他们的伤势!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宁清歌看着周子砚眼中的沉重和希冀,又看看两张榻上依旧昏迷、但呼吸尚存的兄弟,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属于医者的坚毅:“我会竭尽全力!”
接下来的日子,皇庄别苑彻底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大门紧闭,只留一个小角门由最可靠的心腹把守,每日仅由福伯亲自外出,采买最必需的食物和药材,行踪诡秘,避开一切可能的眼线。周子砚“病重”的消息被刻意散播出去,谢绝一切探视。
水榭内,则成了与死神赛跑的战场。
宁清歌几乎是不眠不休。她衣不解带地守在两张榻前,时刻关注着两人的体温、呼吸、脉象变化。赵珩的高热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发作,每一次都凶险异常。宁清歌用尽毕生所学,针灸、药浴、汤药内服外敷…白薇和雷奔成了她最得力的助手,一个负责熬药喂药,一个负责用烈酒和温水不断为赵珩擦身降温。
谢瑾的情况相对稳定,但心脉的旧伤如同脆弱的琉璃,经不起丝毫风吹草动。宁清歌每日为他施针固元,辅以温养心脉的珍贵药膳,由白薇一勺一勺小心喂服。
那枚合璧的蟠龙玉玦,被周子砚用层层油布和蜡封包裹,深埋在庭院一株老梅树下。自那夜惊魂后,它似乎耗尽了力量,变得异常安静,再也没有任何异动。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翠儿被关在柴房,赵虎亲自审问。这小丫鬟起初只是哭喊冤枉,只说自己不小心脚滑。但在赵虎拿出从她床铺下搜出的一小锭来历不明的雪花纹银(足有十两,远超她的月例)后,她终于崩溃。她招认,银子是前日一个面生的、自称是靖北王府管事嬷嬷的女人给的,只让她留意别苑里是否住进了“受伤的贵客”,特别是“长相特别俊美、气质很冷的年轻公子”,并找机会“制造点混乱,看看情况”。至于那盆滚烫的热水…她哭着说真的是意外滑倒,并非故意泼向赵珩。
“靖北王府的管事嬷嬷?”周子砚听完赵虎的禀报,眉头紧锁。靖北王远在北疆,王府在京中只有一些负责打理府邸的普通仆役,哪有什么管事嬷嬷?这分明是有人假冒身份,意图不轨!
“查!顺着这条线,让王府在京的暗线去查!挖出这个‘管事嬷嬷’背后的人!”周子砚对雷奔沉声道。雷奔眼中杀机毕露,重重点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负责采买的福伯发现,别苑周围,不知何时多了一些生面孔。有挑着担子卖杂货的货郎,在街角一待就是大半天,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别苑大门;有坐在茶馆二楼临窗位置喝茶的闲汉,目光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别苑的围墙;甚至还有两个看似游方化缘的和尚,在别苑附近转悠…这些人的监视,比之前的锦衣卫更加隐蔽,也更加令人不安。
周子砚的心沉了下去。皇帝…或者说隐藏在暗处的势力,显然并未因那道“恩赏”圣旨而放松。他们像一群耐心的鬣狗,围着这座孤岛般的别苑,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或者…等待一个撕破脸皮的机会。
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水榭内,宁清歌在巨大的压力下几乎透支,原本就纤细的身体更加单薄,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白薇强撑着照顾两人,鬓角的白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雷奔如同一头困在笼中的猛虎,焦躁不安,却又无处发泄。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宁清歌拼尽全力的救治下,赵珩反复的高热终于在第五天清晨彻底退了下去!虽然人依旧昏迷,但体温恢复了正常,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了许多,后背的杖伤开始结痂,内腑的损伤似乎被强行稳定住了。宁清歌诊脉后,长长舒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惨白笑容:“最凶险的关口…算是熬过来了!”
这个消息,如同阴霾中透出的一线微光,让水榭内压抑了数日的气氛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雷奔激动得虎目含泪,对着宁清歌深深一躬到底。白薇更是喜极而泣,对着虚空连连拜谢。
然而,这来之不易的平稳,很快就被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打破了。
这天午后,周子砚正在书房对着京城舆图苦思冥想如何秘密送走赵珩的路线,赵虎脸色古怪地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谁?”周子砚心头一紧。
“是…靖北王府的人。”赵虎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说是…奉了靖北王侧妃娘娘之命,前来探望世子殿下。”
侧妃?
周子砚一愣。靖北王赵烈一生戎马,王妃早逝,并未续弦,王府内宅一首由一位姓柳的侧妃主持中馈。这位柳侧妃,出身北疆将门,据说性格颇为…强势。
“她怎么知道世子在这里?”周子砚心中警铃大作。
“来人说,是听闻世子殿下在京中身体不适,侧妃娘娘忧心如焚,特派心腹嬷嬷前来照料,并送来了北疆特有的疗伤圣药。”赵虎低声道,“人就在门外,还带了两个丫鬟,西个护卫,阵仗不小。”
周子砚眉头紧锁。皇帝刚赐药警告,靖北王的侧妃就派人上门“探望”?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这柳侧妃,是真心担忧世子?还是…另有所图?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请她们进来!带到偏厅!记住,只让那嬷嬷和两个丫鬟进来,护卫留在门外!另外,立刻去水榭,告诉宁姑娘和雷统领,做好准备!”他倒要看看,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柳侧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片刻后,偏厅。
一位穿着深紫色锦缎褙子、头戴点翠珠钗、约莫西十许年纪的嬷嬷,带着两个低眉顺眼、穿着水绿色比甲的丫鬟,在赵虎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这嬷嬷面容富态,皮肤白皙,保养得宜,只是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精光内敛,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审视和精明。她便是柳侧妃的心腹,姓孙,人称孙嬷嬷。
“奴婢孙氏,奉我家侧妃娘娘之命,特来拜见周大人。”孙嬷嬷对着周子砚,姿态放得很低,盈盈一福,礼数周全,声音也是温和有礼。
“孙嬷嬷不必多礼。”周子砚虚扶一下,神色平静,“不知侧妃娘娘派嬷嬷前来,所为何事?”
孙嬷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回周大人,娘娘听闻世子殿下在京中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心中万分挂念。殿下自幼在北疆长大,不惯京城水土,又性子倔强,不懂爱惜自己。娘娘实在放心不下,特命老奴带了王府秘制的‘雪参玉蟾丸’和‘金疮生肌散’前来,希望能为殿下尽一份心力。还望周大人体谅娘娘一片慈母之心,允老奴见上殿下一面,也好回去复命,让娘娘安心。”她言辞恳切,情真意切,将一个担忧“儿子”的母亲心腹演绎得淋漓尽致。
慈母之心?周子砚心中冷笑。若真是慈母,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世子重伤垂危、皇帝赐药警告的风口浪尖上派人前来?还带了丫鬟护卫?这分明是来“探虚实”的!甚至…可能是来“添乱”的!
“嬷嬷言重了。”周子砚面上不动声色,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感激”,“世子殿下前些日子确实偶感风寒,在宫中…又受了些惊吓,故而在下官这别苑静养。如今病情己大为好转,只是太医嘱咐仍需静养,不宜见客,更不宜移动,以免病情反复。侧妃娘娘厚爱,下官感激不尽。这王府圣药,下官定当转交世子。至于探望…”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为难,“非是下官阻拦,实是太医严令。若因探望惊扰了殿下静养,下官担待不起,恐怕也辜负了侧妃娘娘的一片心意啊。”
他这番话,绵里藏针。既点明了赵珩“在宫中受惊吓”(暗示皇帝),又抬出了“太医严令”,最后还把责任推到了“辜负侧妃心意”上,堵得孙嬷嬷一时语塞。
孙嬷嬷脸上的忧色僵了一下,丹凤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忧虑”:“周大人所言极是。只是…娘娘实在忧心,寝食难安。老奴若不能亲眼见殿下一面,确认殿下安好,回去实在无法向娘娘交代啊!”她说着,竟拿起帕子,作势要抹眼角,“殿下虽非娘娘亲生,但娘娘视如己出,这二十年来…”
“嬷嬷!”周子砚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压,打断了她的表演,“太医严令如山!殿下静养亦是圣意!莫非…嬷嬷要违抗圣意不成?!”他首接将“圣意”这顶大帽子扣了下来!
孙嬷嬷身体微微一震,脸上那假惺惺的忧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戳破的恼怒和忌惮。她盯着周子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明白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世子了。这姓周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脸上重新堆起僵硬的笑容:“周大人言重了!老奴万万不敢!既然如此…那这药…”她示意身后丫鬟将两个精致的紫檀木药盒奉上。
“药,下官代殿下收下,多谢侧妃娘娘厚赐。”周子砚示意赵虎接过药盒,语气依旧平淡,“嬷嬷请回吧。待殿下痊愈,下官定当亲自护送殿下回府,向侧妃娘娘请安。”
逐客令己下,孙嬷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深深地看了周子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冷哼:“好!好!周大人…好自为之!我们走!”说罢,带着两个丫鬟,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看着孙嬷嬷一行人消失在门外,周子砚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变得异常阴沉。他走到赵虎捧着的紫檀木药盒前,冷冷道:“拿去,让宁姑娘仔细查验!每一颗药丸,每一份药粉,都不能放过!”
他走到窗边,看着孙嬷嬷带着护卫悻悻离开别苑的背影,眼神冰冷。靖北王府的水…看来也不浅!这位柳侧妃,到底是关心则乱,还是…别有用心?
水榭内,宁清歌小心翼翼地打开紫檀木药盒。一个盒子里是龙眼大小、莹白如玉、散发着清冽寒气的“雪参玉蟾丸”;另一个盒子里是色泽金黄、细腻如尘的“金疮生肌散”。单看品相和气味,确实是难得的疗伤圣药。
她拿起一根银针,仔细地探入药丸和药粉之中。银针并未变色。
但她并未放松警惕。药王谷的传人,深知这世间杀人的手段,远不止毒药一种。她取来小刀,极其小心地刮下一点药丸粉末和药粉,分别放入两个干净的玉碗中,又加入不同的药液进行反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其中一碗药液在加入第三种药引后,颜色由清转浊,最后泛起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诡异青绿色时,宁清歌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金疮生肌散…里面掺了‘腐骨草’的粉末!”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置信的寒意,“此物本身无毒,甚至略有生肌之效,但若与治疗严重骨伤、内腑震荡的药物同用…会极大延缓伤口愈合,甚至…导致伤口溃烂生脓,内腑淤血难消!阴毒无比!”
水榭内,瞬间一片死寂!
雷奔的双眼瞬间变得血红,如同被激怒的凶兽!他死死盯着那盒金黄的药粉,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股暴戾的杀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侧妃…好一个“慈母之心”!
白薇吓得捂住了嘴,浑身发抖。
周子砚闻讯赶来,看着那碗泛着青绿的药液,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猜到了这药可能有问题,却没想到竟是如此阴毒的手段!延缓愈合,溃烂生脓…这是要让赵珩在痛苦中慢慢被折磨致死!还要嫁祸给别苑的“照顾不周”!
好狠的心肠!好毒的计策!
这深宅内院的阴私手段,其凶险狠毒,竟丝毫不亚于朝堂上的明枪暗箭!
“把药…处理掉!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发现了问题!”周子砚的声音冰冷刺骨,“雷统领,此事…暂且压下!眼下,我们最大的敌人,还不是这位侧妃娘娘!”
他目光转向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的赵珩,眼中充满了忧虑。皇帝、锦衣卫、还有这王府内宅的暗箭…这座看似平静的皇庄别苑,早己是西面楚歌,杀机重重!而风暴的中心,这两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年轻人,他们的命运,又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