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村子里一片死寂。
陈九爻架着林秋娘，一步一挪，每一步都牵动着五脏六腑的刺痛。两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对方身上，勉强维持着不倒。
身后，王家那个家丁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地跟着，除了牙齿磕碰的轻响，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一双眼睛惊恐地西下乱瞟，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村路两旁的屋子黑着灯，门窗紧闭，沉默的轮廓在晨光熹微中透着一股压抑。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腐草败叶的味道，钻进鼻腔，黏在喉咙里，让人胸口发闷。
林秋娘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她的动作很轻，却让陈九爻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风停了。
虫鸣也消失了。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枝丫根根分明，在灰白色的天幕下扭曲地伸展着。树下，蹲着一条土黄色的瘦狗，身形纹丝不动。
家丁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险些又一屁股坐到地上。
陈九爻的目光凝固在那条狗身上。
太静了。一条乡下土狗，见到三个活人走近，竟连一声吠叫都没有，甚至没有摆一下尾巴。
就在他们离那狗还有七八步远时，那条狗缓缓抬起了头。
它的眼珠不是正常的褐色，而是一种浑浊的灰白，没有半点活物的神采。
一道干涩嘶哑，完全不属于牲畜的声音，从它喉咙里挤了出来。
“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家丁两眼一翻，双腿一软，这次真的瘫了下去，裤裆迅速洇湿一片，嘴里发出“呃呃”的怪响，浑身剧烈地抖动。
讨封。
黄皮子讨封，草木成精讨封，孤魂野鬼借畜生身也敢讨封。
你说它像人，它便失了道行，当场暴毙，怨气却会缠上你，让你家破人亡。你说它像神，它便得了这口“敕令”，修为大涨，气运也会被它吸走大半，此生坎坷。
怎么答，都是死路。
陈九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体内的蚍蜉蛊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邪气，开始躁动，针扎般的刺痛感陡然加剧。
他不能倒。
他死死盯着那条狗，眼神冰冷。他没有回答，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本边角磨损发黑的线装手札。
他连站立都己勉强，掏书的动作让他身体一晃，林秋娘冰冷的手指立刻收紧，攥住了他的胳膊，分担了他的重量。
手札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地翻动，最终停在某一页。上面用朱砂画着一道扭曲的符箓。
陈九爻的嘴唇无声开合，干裂的指尖在那道符上一按。
“敕。”
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条黄狗灰白的眼珠猛地一缩，整个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重物狠狠砸中，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它没有发出任何哀嚎，西肢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剧烈抽搐，骨骼错位的“咔咔”声在死寂的村口格外清晰。
黄狗的嘴巴猛地张开，张到了一个非生物能及的角度。它没有吐出白沫或者鲜血，“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卷被粘液包裹的黄褐色东西。
那东西一落地，黄狗便彻底没了动静，成了一具真正的死尸。
陈九爻挣开林秋娘，踉跄着走上前，用脚尖将那东西从污秽中踢了出来。他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拈起。
触手冰凉滑腻，质感是鞣制过的皮子。
他缓缓展开。
那不是兽皮，是一张人皮。
皮上用黑血描绘着复杂的山川河流，脉络清晰，最终指向一个用骷髅头标记出的地点。
阴墟教总坛地图。
林秋娘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目光从地图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村口那条通往乱葬岗的泥泞小路上。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透着一股执拗。
“它，快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