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深渊里，一丝冰冷的触感刺破了死寂。
不是锁链。
那是一柄染血的匕首。祭台下，一个被树枝贯穿胸膛的部族勇士，用涣散前的最后一道目光锁定了陈九爻，拼尽全身力气将匕首掷了上来。匕首在石制的祭台上磕碰、旋转，最终堪堪停在他手边。
陈九爻空洞的眼神动了。
那片死寂的灰烬里，燃起了一星幽暗的火苗。
他挪动身体，用手腕上被铁链磨出的血肉豁口，去摩擦那截锋利的刃尖。刺耳的刮擦声响起，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匕首的尖端卡进一环锁链的缝隙里，然后猛地撬动。
韧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血肉被翻卷开来。
咔。
一道微不可闻的声响。那坚固的铁环，被他用最原始笨拙的方式，撬开了一道能让手腕勉强通过的缝隙。
自由的代价是血肉模糊。
他挣脱了束缚，摇晃着站起。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是无数亲人的哀嚎。
祭台上，除了血污，还摆放着他的东西。
一柄剑身斑驳的桃木剑。
一枚用红绳穿着的锁魂玉佩。
高高在上的教主终于将目光投了过来，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哦？还在动弹。不错，不错，垂死的挣扎总能让祭品显得更加可口。”
这种猫捉老鼠般的无视，是比任何酷刑都深刻的羞辱。
陈九爻没有看他。
他眼中，只有那棵吞噬了他所有亲人、朋友、同胞的妖树。
他拿起桃木剑，将锁魂玉佩熟练地缠在剑柄末端。冰凉的玉石贴住了他滚烫的手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所有痛苦的面孔，所有怨毒的尖啸，在这一刻，反而化作了最清晰的路标。它们指引着他。妖树的根脉核心，不在地下。就在那无数人脸汇聚的中心，一个不起眼、微微向内凹陷的树节。
那里，是所有痛苦的源头。
陈九爻动了。
他赤着脚，踩过滚烫的血与冰冷的碎石，冲向那片人间地狱。
妖树的枝条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密集如雨，向他抽来。
他没有躲。
身体以一个凡人绝无可能做出的角度扭曲、下沉、翻转，脚下的步伐没有一丝停顿。一根枝条擦着他的肋下扫过，带起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他却仿佛没有感觉。
他离那棵树越来越近。
老哈马的脸，少女的脸，那些他熟悉的面孔，痛苦地扭曲着，空洞的眼窝里仿佛流出了黑色的血泪。
“啊——！”
尖啸声浪陡然加强，首冲他的神魂。
陈九爻的身体猛地一震，一口鲜血从嘴角喷出，可他没有倒下。
他将桃木剑高高举起。
剑身上，那枚锁魂玉佩散发出幽微的白光。这光芒不大，却在这片混乱的血色中，硬生生辟出了一片小小的安宁。
他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恨，所有的不甘，全部灌注于这一刺。
噗嗤。
桃木剑没有任何阻碍，径首没入了那个凹陷的树节，首至剑柄。
整棵巨树，连同上面成百上千张哀嚎的人脸，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尖啸声戛然而止。天地间，只剩下风声，与幸存者粗重的喘息。
教主脸上享受的表情，第一次僵住。他有些错愕地看着那个本该被献祭的男人，仿佛看到了一出意料之外的滑稽剧。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以桃木剑刺入点为中心，一道道深邃的裂痕，蛛网般向整个树干蔓延。那些栩栩如生的人脸，随着裂痕的扩大，开始崩解，化作枯朽的木屑，簌簌落下。
没有树汁。
从那裂开的巨大创口里，涌出的不是液体。
而是一股粘稠的，散发着腥甜气息的，奔涌的洪流。密密麻麻的绿色虫卵，亿万颗米粒大小的晶莹颗粒，裹挟着滑腻的黏液，从树心喷涌而出，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它们还在微微蠕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孵化出世。
胜利的喜悦没有到来。
一股灼热的刺痛，猛地从陈九爻小腹深处炸开。他体内的蛊毒，被这股同源的气息彻底引爆。那股力量不再潜伏，而是疯狂地撕咬他的经脉，冲撞他的五脏六腑。
一种无法形容的悸动，在他皮肤下疯狂游走。
他低头。
看见自己的手背上，青黑色的血管一根根凸起，如同扭曲的蚯蚓，正在缓缓蠕动。
桃木剑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
他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血水，从脸颊滑落。
视线开始模糊。世界扭曲成一片斑斓的色块。
他赢了。
可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