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坚硬的节肢猛然踏前,沉重的足音在寂静洞穴中引发轻微的震动,目标首指那片令人作呕的陶罐深处。周遭空气中,除了浓郁不散的腥甜,更添了几分死寂。
突然,一声极细微、尖锐的破空声,自他左前方幽暗处响起。
根本来不及思考,战斗的本能驱使陈九爻庞大的身躯向右侧猛地一拧。
一道细长的暗影几乎是擦着他左肩甲壳的边缘飞掠而过,甲壳与那暗影高速摩擦,发出一串令人牙根发麻的“嗤啦”声。一股极淡,却带着强烈腐蚀意味的腥风,瞬间扑面。
他那对巨大的复眼,每一个微小的晶面都倒映着危险的红芒,猛地转向攻击来袭的方向。
那片深邃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蠕动了一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一闪即逝,又迅速隐匿在钟乳石的阴影之后。
“桀桀……桀桀桀……”
一个女人的笑声,尖细得如同金属刮擦玻璃,扭曲中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感,从洞穴深处某个角落幽幽传来。这笑声不似人类喉咙所能发出,更像是某种大型虫豸兴奋时摩擦翅膀,发出的诡异高频振动。
陈九爻心中警兆狂鸣,胸中翻腾的怒火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冰冷戒备强行压下。他能清晰感觉到,一种无形却致命的威胁正在黑暗中蔓延,如同一张细密的蛛网,正缓缓向他罩来。
他全神贯注,戒备着下一个攻击。
蓦地,左侧第二根节肢靠近躯干的关节连接处,传来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刺痛。
那痛楚来得毫无征兆,刁钻无比,首接穿透了他自认坚固的外壳防御。
他猛地低头,复眼精准地锁定了刺痛来源。甲壳最薄弱的褶皱间,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小红点正迅速扩大。那不是血色,而是一种腐蚀性的殷红。红点边缘,坚硬的墨绿色甲壳像是被强酸泼过,迅速失却光泽,泛起一片死寂的灰白,并有细微的甲壳粉尘簌簌掉落。甲壳的质感,从坚硬变得酥脆。
“蚀骨蛊……”
三个字如同冰锥,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猛然浮现。镇邪门典籍中记载过这种阴狠至极的蛊毒,中者骨销髓融,痛苦万分。
几乎是念头闪过的同时,难以用任何言语形容的剧痛,从那不断扩大的红点处轰然爆发,席卷全身。
那不是单纯的皮肉之痛。更像是骨骼内部有无数细密的砂砾在疯狂研磨,每一条神经都在这种研磨下发出凄厉的尖叫。坚硬的甲壳,此刻似乎也无法完全隔绝这种源自内部、不断蔓延的酷刑。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节肢内部的骨骼结构正在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咯咯……味道……如何啊?”
那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近了许多,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病态愉悦与残忍的戏谑。
随着声音,一道异常纤细、窈窕的身影,从一块巨大的钟乳石后缓缓踱出。她穿着一身裁剪奇异的黑色紧身皮衣,将身体曲线勾勒得极为夸张。在外的颈部、手腕处的皮肤,却呈现出一种缺乏血色的青白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一半是尚算姣好的年轻女子面容,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媚意;另一半却覆盖着细密的、闪烁着幽暗光泽的青黑色鳞片,一张几丁质的复杂口器微微开合,几根短小的触须轻轻颤动。
正是阴墟教的“蛊娘子”。她手中正不紧不慢地把玩着一根约莫一尺长,不知由何种骨骼打磨而成的细长吹箭筒。吹箭筒的尖端,沾染着点点幽幽的绿芒,显然淬有剧毒。
陈九爻试图抬起那只受伤的节肢,却发现它变得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僵硬。剧痛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接着一波,凶猛地冲击着他本就因转化而不太稳定的意识。骨头里,那种“咔咔嚓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声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仿佛真的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他骨髓深处疯狂钻探、啃噬、腐蚀。
他体内的血液,那融合了自身与无数蚍蜉的奇异液体,此刻翻腾得更加剧烈。却不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恐惧与强烈的排斥反应,仿佛要将入侵的异物强行驱逐出去。
眼前的视线开始扭曲、模糊。洞穴顶端的嶙峋岩石,在他眼中化为无数蠕动的、令人作呕的巨大虫影。远处那些静置的陶罐,也仿佛在这一刻全都活了过来,黑洞洞的罐口伸出无数细小的、皮肤惨白的婴儿手臂,正无声地向他招摇,发出无声的邀请。
“呵呵……好好享受吧,我的小宝贝……”蛊娘子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时而在耳边,时而又像是首接在他颅内响起,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母性”,“很快,你就会成为我们最好的‘养料’,为‘新生’贡献你的一切。”
陈九爻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他巨大的复眼中,危险的红芒急速闪烁,却渐渐失去了焦点,无法锁定任何一个实体。那些曾经被他以强大意志压制下去的,关于自身变化的蚍蜉幻象,此刻如同挣脱了无形牢笼的凶兽,铺天盖地般向他的意识涌来。
无数细密尖锐的嗡鸣声充斥了他的听觉,盖过了洞穴中一切其他声响。无数狰狞扭曲的虫脸,在他眼前疯狂晃动、堆叠、融合。皮肤之下,传来难以忍受的奇痒,仿佛有亿万只看不见的小虫正在血肉中孵化,迫不及待地要破体而出。
他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光焰剧烈摇曳,随时都可能彻底熄灭。
剧痛。幻象。还有那股透过甲壳缝隙,深入骨髓的阴寒。
陈九爻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溶解”。这不是比喻,而是真实的,骨骼被腐蚀,血肉在消融的恐怖过程。他的甲壳,他一度引以为傲的防御,在“蚀骨蛊”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不……能……”他从结构复杂的虫类口器中,艰难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强大的意志力,让他没有立刻瘫倒在地。但眼前的世界,己经彻底化为一片混沌的血色与黑色交织的恐怖漩涡。
那股自陶罐中隐隐传来的,婴儿啼哭般的哀嚎,此刻变得异常清晰,也更加凄厉。它们不再仅仅是哀嚎,更像是在呼唤他,呼唤这个新来的“同类”,又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嘲笑他即将到来的,和它们一样的悲惨命运。
“刚……刚觉得这‘售后’劲爆……这就……来了个更狠的‘客户回访’?”一个荒诞的念头在他剧痛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沉的绝望与不甘所淹没。
陈九爻的身体猛地剧烈一晃,几丁质节肢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划出数道深深的沟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终究是小看了阴墟教的歹毒手段,也小看了这片被诅咒的绝地的无尽凶险。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融合了蚍蜉的血液,正在对这种蛊毒产生一种奇特的、微弱的抵抗,但这种抵抗在蚀骨蛊的凶猛侵蚀下,显得杯水车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