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馆门口，阳光刚好。
陈大雷把电动车往旁边一杵，动作尽量显得随意。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被墨镜和鸭舌帽遮得只剩下一条下巴线的脸。
一个穿着简约白色连衣裙的女子站在那里，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布料衬得她皮肤愈发干净。长发简单地披着，素面朝天，却有种说不出的清爽。她正踮着脚尖朝路口张望，眉头微微蹙着，透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急切。
“您的外卖。”陈大雷提着外卖袋，刻意压低了嗓音，模仿着那种听起来饱经风霜的外卖老哥的腔调，只是效果似乎有点用力过猛。
女子转过身，视线落在他身上，目光首接，没有丝毫闪躲。她接过外卖，那双清亮的眼睛在他那副恨不得把脸盘子都包起来的“专业”行头上停留了两秒，嘴角似乎弯了一下。
“谢谢。”她道了谢，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双手抱臂，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他。
“那个……不客气。”陈大雷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只想赶紧开溜，这身打扮实在太像做贼心虚。
“你送外卖还戴墨镜？”女子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戏谑，“怕阳光太刺眼，还是怕被粉丝认出来？”
陈大雷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粉丝？他现在最大的粉丝估计就是那些虎视眈眈想从他身上薅羊毛的亲戚，还有银行的客户经理。
“咳，职业……职业需求，保护隐私。”他含糊其辞，脚下己经不自觉地想往后挪。
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清脆悦耳，像风铃。“你这外卖员当得可真别致。不过，你这电动车……”她歪头看了看陈大雷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的“古董”，“看着比我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还要有年代感啊。淘来的？”
陈大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朴实无华”的坐骑，心里默默吐槽，这玩意儿跟他车库里任何一辆比起来，都称得上是行为艺术了。他嘴硬道：“能跑就行，主打一个环保复古。”
女子似乎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她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艺术馆里面，语气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无奈：“我这儿正愁呢，办个小展览，艺术家嘛，你懂的，经费紧张得能饿死老鼠，连作品运输都成问题。艺术家，穷啊！穷得理首气壮！”
她嘴上说着穷，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是对某种东西纯粹的热爱，不掺杂质。
陈大雷看着她，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曾几何时，他也有过类似的“穷鬼梦想”，比如买一张不用担心价格的彩票，吃一顿不用看菜单的饭。现在，他梦想以一种荒诞的方式超额实现了，却觉得眼前这个为经费发愁的姑娘，比他“富”多了。
“那个……需要帮忙吗？”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女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真的？太好了！我这儿正好有几个画框要搬到展厅里去，不算太重，就是有点占地方，一个人不太好弄。”
陈大雷二话不说，把外卖保温箱往地上一放，活动了一下手腕：“小意思。”他今天就是想体验生活，体验得彻底点也不错。
他跟着女子走进艺术馆。与外面街道的喧嚣不同，里面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油彩、松节油和木头混合的清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墙上挂着一些色彩浓郁的画作，风格各异。
搬运画框的时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女子叫林小雅，是这家小画廊的负责人兼策展人，偶尔也客串搬运工。
“你力气还挺大，不像一般的外卖小哥那么……瘦弱。”林小雅抱着一个小小的画框，侧头看了看他。
陈大雷心想，废话，以前为了躲债练出来的逃跑体力能差吗？嘴上却说：“干这行，没点力气不行。”
“其实有时候觉得，钱这东西，够用就行。”林小雅一边指挥他调整一个大画框的位置，一边随口说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它就是个工具，能让你把想做的事情做出来，能让你安心创作。要是为了它把自己变成工具，那就太本末倒置了。”
陈大雷正搬着一个比他还高的画框，闻言，脚步顿了顿，差点闪了腰。
工具？他现在拥有了天文数字般的“工具”，却感觉自己快被这些工具给淹没了，连呼吸都带着铜臭味。
画框很快搬完，林小雅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也有些泛红。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张设计简约的卡片递给陈大雷：“这是我画廊的名片，林小雅。有空可以来看看，就当……呃，支持一下贫困艺术家？”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笑容明快。
陈大雷接过名片，入手是略带粗糙的再生纸质感，上面只印着一个简约的画廊名字“拾光画廊”、地址和她的名字电话，没有多余的头衔。
“一定。”他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自然了些。
林小雅笑着摆摆手，又道了声谢，便转身走进了展厅深处，大概是去忙展览的其他事情了。
陈大雷站在原地，捏着那张小小的卡片，阳光从艺术馆的玻璃顶棚洒下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个叫林小雅的女孩，还有她说的那些话，像一阵不期而至的微风，吹散了他心头的一些烦躁和迷茫。
他跨上那辆“古董”电动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头看了看艺术馆那块同样简约的招牌——“拾光画廊”，几个字带着点拙朴的艺术感。
回到那栋空旷冰冷的豪宅，智能管家柔和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回响，却驱不散一丝人气。陈大雷洗了个澡，换上舒适的家居服。
他将那张画廊名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那张朴素的卡片，与周围那些动辄六位数起步的奢华摆设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醒目。
他知道，自己或许不该再和这种“平凡”的世界有过多交集，风险太大了，一旦身份暴露，麻烦会接踵而至。
可林小雅那双清澈又充满力量的眼睛，还有她那句“钱只是工具”，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平静了太久、也压抑了太久的心底，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他拿起名片，指尖着上面略显粗糙的纹理和“林小雅”三个字。
“去看看……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雨后的春笋，开始不受控制地疯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