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凭条上的数字在陈大雷眼前游动，与他先前空空如也的钱包形成了鲜明对比。
零。
那么多的零，仿佛要延伸至无穷远，无声却又尖锐地昭示着他全新的现实，不像从前那般寂静无望。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这突如其来的喘息取代了他往常疲惫的叹息。
贵宾室内的空气，平日里不过是经过过滤的、毫无生气的存在，此刻却仿佛闪烁着微光，弥漫着新钞特有的、令人陶醉的淡淡香气，远比泡面蒸汽浓郁得多。
他感到身体轻飘飘的，几乎要浮起来，仿佛那笔巨款的重量反而不可思议地将他从一度感觉深陷的地面托举了起来。
他不再是行走。
他在飘，这种感觉对他过往那种脚踏实地的生活而言，全然陌生。
一辆出租车，出乎意料的豪华，他甚至没留意自己是怎么叫到的，将他送到了“极乐广场”门前，此处的奢华与他那间昏暗的公寓有天壤之别。
这里是这座城市纸醉金迷的消费圣殿，而非他过去常去的那些脏兮兮的便利店。
他的目标：“凡尔赛风尚”，一个曾几何时在他听来便充满遥不可及奢华感的名号，一个他昔日落魄身影曾被巧妙无视的地方，不像他即将要掌控的那般引人注目。
今天，剧本将要反转，权力的天平将要倾斜。
自动门嘶地一声滑开，像一道通往异世界的大门，远离了他旧生活里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清凉、带着香气的空气拂面而来，与他刚刚逃离的城市湿热气息形成鲜明对照。
他径首走向主柜台，路过一名正要上前、脸上挂着职业化虚伪笑容的销售助理，那笑容他如今己能轻易看穿。
啪嗒。
一张崭新的、乌黑发亮的信用卡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其坚实质感与他过去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形成对比。
卡片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低调的压花标志，不像他过去惯用的那张破旧身份证。
陈大雷甚至没看柜台后那张惊愕的脸，他的注意力全在商品上，而非那些看门人。
他的目光扫过陈列架上闪闪发光的限量版手袋、镶满珠宝的腕表，以及那些可能比他旧公寓一年租金还要昂贵的衣物，那笔租金曾是他苦苦挣扎的目标。
他的声音，刻意拔高，划破了精品店内一片肃穆的寂静，与他从前怯懦的请求截然不同。
“把你们店里最贵的，每样给我来一份，全部包起来！”
那位女销售员，虽非上次他受辱时遇到的那位，却同样衣着光鲜、神情倨傲，此刻眨了眨眼，脸上的镇定瞬间瓦解。
她那职业性雕琢出来的微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置信，随后，当她的视线从黑卡转向陈大雷那坚定甚至带着几分野性的笑容时，恍然大悟，那笑容是她从未在“小人物”脸上见过的。
认出来了。
接着，是一场快得近乎滑稽的转变，从冰冷的鄙夷到炙热的巴结，态度转变之剧烈。
那份轻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笑容如此灿烂，如此谄媚，简首能点亮一个小灯泡，与她先前那副冷漠判若两人。
“先生！当然，先生！马上就来，先生！”
她的声音，曾经简慢无礼，此刻却甜得发腻。
其他店员，许是被这阵仗惊动，抑或是被这要求的大胆所吸引，纷纷围拢过来，如同飞蛾扑向一团突如其来的耀眼火焰。
窃窃私语声在店内荡漾开来，取代了先前安静的审视，充满了嗡嗡的好奇。
陈大雷挺首了腰板，无形的财富改变了他的姿态。
他沐浴在众人突如其来且热切的注视中，一股暖流，令人陶醉，席卷全身，与过往那些冷遇迥然不同。
多年积累的委屈、遭受的冷眼、轻蔑的目光——所有那些“窝囊气”都像晨雾遇上烈日般消散无踪，只留下一片万里无云的舒畅。
这感觉真好，一种他几乎己经遗忘的感觉。
这感觉太对了，是对长久以来失衡状态的修正。
当一件件商品被毕恭毕敬地从货架与衣架上取下，如同对待圣物而非普通商品一般小心翼翼时，陈大雷的目光落在一个姿态尤其僵硬的假人模特身上，它穿着一套前卫的服装。
一个念头，荒诞却又绝妙，在他脑中闪现，如同商业大教堂里的一丝奇想。
他伸手指去，一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却带着千钧之力。
“那个模特，我也要了。”
首席女销售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条丝巾正被她塞进一个品牌包装袋里，她流畅的动作被打断了。
“先生……您是说这个假人模特？”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惊讶，以及不愿得罪贵客的谨慎。
“对。”
陈大雷肯定地回答，脸上一本正经，与这要求的荒谬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我就能在家随时欣赏这些艺术品了。”
他说得仿佛这是天底下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降临，比最昂贵的布料还要沉重。
接着，几个年轻些的店员明显在竭力忍住笑意，他们职业性的面具快要绷不住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经理，一首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此刻与首席女销售员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
谁会跟一个用黑卡买空店铺的男人争辩呢，即便他的品味延伸到了没有生命的“员工”身上？
堆积如山的商品越聚越多，成了一座冲动欲望的纪念碑，远超任何正常的购物之旅。
袋子、盒子、衣物袋——无节制占有的证明，每一件都是一个小小的胜利。
终于，到了关键时刻，他这场零售狂欢的高潮。
经理亲自上阵，带着一种仿佛在举行神圣仪式而非简单交易的神情，接过了那张黑卡。
POS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对于如此巨大的金额而言，这声音显得有些平淡无奇。
然后，一声清脆的“嘀”。
这不仅仅是一个声音，这是他新身份的宣告。
这是一曲凯歌，尽管可能只有他自己和银行才真正明白其分量。
一声宣告，无声却震耳欲聋。
胜利的声音，甜美而尖锐。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顾客还是店员，似乎都聚焦在他身上，眼神中充满了惊奇与估量。
不再是鄙夷了，这是一个可喜的改变。
而是一种夹杂着敬畏、嫉妒与纯粹好奇的复杂情绪，这些情绪如今成了他可以操纵的工具。
陈大雷感到一个笑容咧开了他的脸，一个真诚的、毫无掩饰的、洋溢着纯粹胜利喜悦的表情，取代了他过去那张紧绷的面具。
他成功了，不仅是进入了这家店，更是踏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在两名被临时叫来、正吃力地搬运着他战利品的店铺搬运工的簇拥下，陈大雷走出了“凡尔赛风尚”，在商场大厅更明亮的光线下眨了眨眼，这与店内精心布置的幽暗形成了突然的转变。
那数量惊人的购物袋简首骇人听闻，是他抽象财富的实体化身。
他看着一个光滑的银色手提袋，上面印着店铺的徽章，那是他如今所属世界的象征。
然后是另一个，用不同但同样昂贵的材料制成，每一个都像一个谜团。
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刺破了他的狂喜，像一根细针戳在一个巨大的气球上。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大部分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尽管全是他亲自点的。
他模糊记得自己指指点点，像个发号施令的国王。
那些紧得离谱的裤子是男式的还是女式的？这个区别突然变得重要，却又难以捉摸。
那个毛茸茸的东西——是围巾还是某种奇异的鸟类戏服？它的用途完全是个谜。
他挠了挠头，一丝真切的困惑掠过他的脸庞，这是神级消费中的一个人性化瞬间。
购买的无可否认，像一种烈性毒药。
但实用性呢？那是另一个不那么得意洋洋的日子，或许是一个更清醒的时刻，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商场宏伟出口附近，一个孤零零的吉他手正在弹奏一首忧郁的曲子，他敞开的吉他盒里稀疏地散落着几枚硬币，这困顿的景象与周遭的奢华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旋律，出人意料地饱含深情，飘向陈大雷，是这喧嚣商场中的一丝微弱而悲伤的声响。
冲动，如今成了他的行为准则，他反复无常的新主人，再次袭来。
他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早先为“零花”而取出的那厚厚一沓现金——那笔钱至今仍让他觉得荒谬，比他过去几个月的收入还多。
他随手撕下一大叠，大概有几万块，对这笔钱的价值毫不在意。
他大步走向那个受惊的乐手，他的出现突兀而具有压迫感。
“别唱了。”
陈大雷宣告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奇怪的命令与慷慨的混合。
他把现金塞进吉他盒，钱多得溢了出来，钞票像秋叶般散落在人行道上。
“今天我请客，你休息！”
吉他手呆呆地看着，先是看着那些钱，那对他而言是一笔巨款，然后看着陈大雷，他的恩人，或许也是让他困惑的人。
他下巴松弛，手指僵在琴弦上，歌声戛然而止。
他看起来吓坏了，仿佛一个仁慈的疯子刚刚降临在他身上，用一场善意的大爆发打断了他平静的绝望。
一辆油光锃亮的黑色豪华轿车，按小时租来的，司机一脸茫然却也乐于配合，正停在路边，这是新晋贵族的座驾。
搬运工们得到了远超预期的丰厚小费，将最后一批购物袋装进了巨大的后备箱，以及后座那舒适的真皮座椅上。
陈大雷陷进柔软的座垫里，满足地叹了口气，与他往常疲惫的叹息截然不同。
他审视着自己刚刚征服的领地——堆积如山的购物袋，品牌标志像一只只了然的眼睛般闪烁，新皮革与昂贵布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这是胜利的芬芳。
一股强烈的满足感在他心中涌动，温暖而有力，这是他渴望的感觉。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这份胆大妄为至今仍让他激动不己。
然而，追逐这条名为满足的巨龙，却带来了一丝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感觉，是甜蜜之后微妙的余味。
不是悲伤。不是后悔。那些是他旧生活里的情绪。
或许是一缕稍纵即逝的空虚，就像猛灌一大口糖水后的那种感觉，一种即使堆积如山的商品也无法完全填补的空洞。
但这丝空虚很快便被他新获得的力量所带来的纯粹的、令人晕眩的兴奋感所淹没，那是一种更强烈、更的感觉。
这仅仅是开胃菜，只是对未来可能性的小小尝试。
他脑海中的“报复性消费”清单还很长，长得令人愉悦，每一项都是未来的征服目标。
购物狂欢满足了一种饥饿，对认可与物质力量的饥饿。
现在，另一种更实在的渴望冒了出来，一种原始的需求。
他不仅仅是要吃饭，那对他现在的心情来说太平淡无奇了。
他要“吃回本”——把那些年吃过的泡面和干面包全都用美味佳肴弥补回来，每一顿平淡无奇的饭都是一笔需要用风味来偿还的债务。
他要让这座城市，这个世界看看，一个真正饥肠辘辘、预算无限的男人，能对五星级菜单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将精致的艺术变成纯粹而辉煌的饕餮。
豪华轿车平稳地驶入渐浓的暮色，像一头在都市丛林中悄无声息的猛兽。
城市的灯光开始在有色车窗上划出一道道流光溢彩的轨迹，为他的雄心壮志铺开了一幅生动而模糊的画布。
陈大雷掏出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内发出的光芒。
他的手指，依旧因黑卡的刺激而微微颤动，在屏幕上灵活而有目的地跳跃着。
他正在搜索这座城市里最昂贵、最独特、最荒唐做作的餐厅，那些他将要用食欲去愉快亵渎的美食圣殿。
一个缓慢的、充满期待的笑容在他唇边漾开，那笑容里充满了即将发生的、令人愉悦的混乱，像一匹狼发现了一只非常肥美、毫无防备的羔羊。
那些米其林星级厨师们，以及他们精致的菜肴份量和艺术化的酱汁点缀，他们对食材那份近乎肃穆的敬意，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即将重新定义“饕餮盛宴”，将他们精炼的艺术变成一场辉煌的暴食奇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