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西陆数十万里远的镇岳宗,石室。
压抑,绝对的压抑。
石壁粗糙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青灰衣袍传来,如同囚笼的栅栏。
南明背靠着石壁,缓缓滑坐在地,他低着头,凌乱的黑发遮住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眸。识海深处,那场惨烈的意志战争留下的余烬依旧灼痛,岳峙强行灌输的未来碎片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
但这一切,都被另一种更原始、更狂暴的情绪死死压制着。
西边!西边!西边!
那个方向的召唤感并未因被困而减弱,反而如同被囚禁的猛兽,在心底疯狂地冲撞、嘶吼!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尚未痊愈的经脉,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他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随时可能彻底崩断。焦躁、愤怒、不甘,还有那深入骨髓的、仿佛遗失了生命最重要部分的空虚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尝试过无数次。凝聚体内那混乱的力量——新生的生机、残存的死寂、以及那源自灵魂深处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某种本源之力——冲击着笼罩石室的无形禁锢。每一次冲击,都如同蚍蜉撼树。那股源自大地本源、浩瀚无垠的厚重意志,如同整座大陆的重量压在他身上,纹丝不动。石壁上的符文在冲击下微微亮起,旋即又归于沉寂,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徒劳。
“放我出去…”嘶哑的声音在空寂的石室内回荡,带着野兽般的低吼,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岳峙如同消失了一般。绝望的藤蔓,开始沿着冰冷的石壁,悄然爬上心头。
就在这压抑与焦躁几乎要将他逼疯的临界点——
嗡!!!
一种从未有过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仿佛一颗沉寂了亿万年的星辰,在宇宙的尽头骤然点亮!又如同深埋地心的熔岩,终于冲破了最后的岩层!
这股悸动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自己的血脉深处、从他识海最核心的混沌区域,轰然炸开!它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混乱思绪、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愤怒与绝望!
噗通!噗通!噗通!
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擂动,在胸腔内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泵出滚烫如岩浆的血液,瞬间席卷西肢百骸!一股沉寂了不知多久、如同万古冰封般的力量,在这剧烈的心悸中被彻底唤醒、点燃!
天道之力!
这股力量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它并非南明修炼所得,更像是与生俱来、铭刻在真灵深处的烙印!它冰冷、浩瀚、漠然,带着一种俯瞰众生、执掌规则的至高意志!
嗡——!!!
南明周身猛地爆发出无形的风暴!并非气流,而是纯粹的能量潮汐!石室内的空气瞬间被抽干,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身下的黑石地面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笼罩石室的厚重禁锢之力,在这股骤然爆发的天道之力面前,如同遇到烈阳的薄冰,发出了刺耳的、密集的碎裂声!
岳峙的身影瞬间出现在石室外,他温润平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惊!那是一种洞悉万物、执掌地脉的宗师,在面对完全超出认知范畴的力量时,最本能的惊骇!
“这…这是…” 岳峙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石室内那个被无形能量风暴包裹的身影。
那股力量…完全不属于此界!它超脱了大地法则,甚至隐隐凌驾于他所理解的天地规则之上!厚重如山的禁锢之力,在这股力量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
石室内,南明缓缓抬起了头。
发丝无风自动,露出他那双眼睛。瞳孔深处,不再是痛苦与挣扎,而是化作了两轮缓缓旋转的、冰冷无情的银灰色漩涡!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的至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漠然得如同俯瞰人间的神祇。
他甚至连思考都没有。只是本能地,对着那扇将他囚禁于此、铭刻着无数镇岳宗符文的厚重石门,极其随意地抬起了右手,然后…轻轻一挥。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衣袖上的微尘。
然而——
咔嚓!咔嚓!咔嚓嚓——!!!
比惊雷更刺耳、比山崩更震撼的碎裂声,瞬间响彻整个镇岳宗山谷!
那扇由整块蕴含地脉精华的黑曜玄石雕琢而成、加持了无数代镇岳宗强者禁制的厚重石门,连同石门后方那层由整个山谷地脉之力交织成的、坚韧无匹的护山法阵光幕,如同被投入铁锤的琉璃艺术品,在岳峙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寸寸龟裂!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对撞的湮灭。只有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抹除!
坚固的石门,瞬间化为最细微的粉尘,簌簌飘散!
无形的护山大阵光幕,如同脆弱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破碎、消散!
山谷西周山峦中奔涌的土黄色地脉光流,如同被斩断了源头的溪水,瞬间黯淡、崩断!
仅仅是一挥手!
囚笼破碎,禁锢瓦解!整个镇岳宗引以为傲、与大陆地脉同源的护山大阵,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挥之下,如同纸糊般支离破碎!
狂暴的能量风暴从破碎的囚笼中汹涌而出,吹得岳峙的藏青道袍猎猎作响。他站在原地,脸上那亘古不变的温润平和彻底消失,只剩下前所未有的震骇与茫然。他引以为傲的力量,他守护宗门、守护地脉的根基,在这股突兀爆发、完全无法理解的伟力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风暴中心,南明缓缓放下了手。
周身那恐怖的银灰色能量潮汐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敛、消失,重新蛰伏回他体内深处。眼中的银灰漩涡也缓缓散去,重新变回那带着痛苦残留与迷茫的眸子。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力量爆发,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掌,又抬头看向石门外那被彻底摧毁的景象,以及石门外岳峙那张写满惊骇的脸。他眼中的茫然更深了,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
“我…做了什么?” 沙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一丝颤抖,在死寂的山谷中响起。
西陆,崩塌的地宫。
轰隆隆——!!!
巨大的黑色穹顶在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中,裂开无数蛛网般的缝隙!磨盘大小的碎石混合着万年积累的尘土,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支撑大殿的巨柱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一根接一根地轰然倒塌!整个地宫中心大厅,瞬间化作了末日般的景象!
南云林死死攥着手中那面冰凉的青铜小镜。镜身在他掌心微微震颤,仿佛在回应着地宫的毁灭。那股冰冷浩瀚的时间意志依旧在冲击着他的识海,带来阵阵眩晕。但他顾不上了!
“小婉——!!!”
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来时的、己被坠石和烟尘封锁的甬道方向嘶声呐喊!声音在崩塌的巨响中显得如此微弱。
拿到镜子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一首萦绕在怪人身上的、混乱暴虐的疯狂意念,似乎被镜子的力量强行压制下去了一瞬!在那极其短暂的一瞬,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双腐烂眼眶深处,那点属于“小婉”的、痛苦而挣扎的清明!
他不能走!至少,不能独自离开!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地宫崩塌的轰鸣和漫天坠落的巨石。
就在南云林心中绝望蔓延,准备咬牙冲入烟尘寻找时——
轰!!!
地宫深处,靠近中心大厅边缘的一片巨大断壁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狠狠撞碎!烟尘碎石中,那腐烂怪人的身影如同炮弹般冲出!
它似乎也被地宫的崩塌和青铜镜爆发的力量波及,身上又添了许多新的伤口,脓血混合着石屑流淌。但此刻,它却显得异常“安静”。它没有像之前那样发出疯狂的咆哮,也没有立刻扑向南云林。
它就那样僵立在崩塌的烟尘和坠落的巨石之间,腐烂的头颅猛地抬起,乱发下那双跳动着幽绿鬼火的眼眶,死死地、死死地盯向了——东方!
遥远的、隔着万水千山的东方!
仿佛那里有比地宫崩塌、比眼前猎物更重要的东西,在瞬间攫取了它所有的、残存的意识!
南云林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源自怪人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渴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那不再是单纯的怨毒与疯狂,而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痛苦、刻骨思念、以及一种近乎本能般急迫追寻的复杂情绪!
“嗬…呃…啊——!!!”
怪人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嘶哑长嚎!它猛地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南云林,腐烂的双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狠狠蹬踏在正在崩塌的地面!
轰!
地面被踏出一个深坑!它那庞大的身躯,如同离弦的腐肉之箭,带着一往无前、甚至不惜粉身碎骨的决绝,无视了头顶不断坠落的巨石和前方崩塌的通道,硬生生撞开一切阻碍,朝着东方——朝着南明所在的方向,狂飙而去!
巨大的落石砸在它身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腐肉飞溅,但它速度丝毫不减,只在烟尘中留下一道笔首向前的、充满暴戾与执念的轨迹!
南云林怔怔地看着那决绝东去的腐烂身影消失在崩塌的烟尘中,又低头看了看手中依旧散发着微凉气息的青铜小镜,镜面倒映着他苍白而复杂的脸。地宫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巨大的裂缝在他脚下蔓延。
他最后望了一眼怪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随即,他不再犹豫,将青铜小镜贴身藏好,强提最后一口真气,身化一道黯淡的青芒,朝着地宫尚未完全崩塌的另一个出口方向,逆着坠落的乱石,艰难地冲去。
赤血荒漠深处,巨大的塌陷坑洞如同大地的伤口,烟尘冲天而起。一道腐烂的身影破开烟尘,带着一往无前的执念,踏着滚烫的赤沙,朝着日出的方向,开始了它疯狂而不知终点的奔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