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厚重的铅云压着,透不过一丝阳光。对于易中海和贾东旭而言,这一天,注定是他们人生中一个难以磨灭的黑色印记——审判日,悄然而至,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清晨的空气中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凉意,轧钢厂高大的烟囱己经开始吞吐着灰黑色的烟雾。一车间的门口,往日里是工人们说笑着打卡进厂的喧闹景象,今日却显得格外压抑。
王哥,那个在易中海徒弟中颇有威望,技术也最为出众的老师傅,此刻正领着另外几位平日里与易中海走得较近,也曾受过他不少指点的徒弟,如同一排沉默的雕塑,静静地伫立在一车间那扇厚重的铁门旁。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恭敬和热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复杂情绪的凝重和疏离。他们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宣判。
当易中海如同往常一样,腋下夹着一个磨得发亮的旧帆布工具包,略微佝偻着背,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时,一眼就看到了这不同寻常的阵仗。他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心中那根名为“不安”的弦,被猛地拨动了一下,“咯噔”一声,沉闷而清晰。
“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事?”易中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但眼神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警惕和疑惑。他看着眼前这几个曾经对他毕恭毕敬,甚至有些谄媚的徒弟,他们此刻那陌生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祥预感,如同寒冬腊月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王哥深吸了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中,却丝毫没有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舒缓。他向前迈出了一步,站在了易中海的面前。然后,在众人略带诧异的目光注视下,他对着易中海,深深地、郑重其事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这个躬,标准得近乎刻板,却也沉重得如同千钧。
然而,正是这个突如其来的、看似充满敬意的鞠躬,却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进了易中海的心湖,让他那颗本就悬着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他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这个躬里,没有丝毫往日的尊敬和亲近,反而充满了仪式感的决绝和告别。这不是徒弟对师父的晨间问候,这是……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割袍断义。
“易师傅。”王哥首起身,声音出奇的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怨怼,只有一种历经挣扎后的释然和不容置喙的坚定,“我们几个,这些年来,承蒙您的照顾和提携,您不吝赐教,教了我们一身赖以糊口的钳工手艺,这份恩情,我们都记在心里,没齿难忘。”
他的话语清晰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空气中凝固了一般。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给自己积蓄勇气,然后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毫不退缩地首视着易中海那双因为震惊和不安而微微收缩的瞳孔:“但是,古人云,道不同,不相为谋。师父您如今的路,我们……跟不上,也不想跟了。所以,从今天起,我们这些人,和您易师傅之间,就只是轧钢厂里普普通通的同事关系了。往后您有什么事情,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还请您……别再找我们了。我们……高攀不起您这尊大佛了。”
“你!”易中海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气得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煞白。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王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有些变调,“王建国!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跟我易中海……断绝师徒关系?!”
“易师傅,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您心里比谁都明白,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王哥身后,另一个平日里少言寡语,但此刻也一脸坚毅的徒弟站了出来,语气冰冷地说道,毫不留情地撕下了那层最后的窗户纸。“我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要养家糊口的人。现在厂里厂外,因为您和贾东旭那点破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们再跟着您,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骂!我们这张老脸,可丢不起这个人!”
“没错!”另一个徒弟也立刻附和,声音里带着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愤懑,“我们辛辛苦苦学手艺,凭本事吃饭,不想被人当成‘私生子’的同门师兄弟!更不想被人误会,我们也是靠着什么不正当的手段上位的!”
“私生子”三个字,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尖刀,又准又狠地扎进了易中海的心脏最柔软、也最敏感的部位。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一阵剧痛,仿佛被人用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他踉跄着后退了一小步,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难看到了极点。
“好……好啊!你们……你们这些白眼狼!忘恩负义的东西!”易中海指着他们,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失望,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我易中海……算是瞎了眼!我看透你们了!一群喂不熟的狼崽子!”
“彼此彼此吧,易师傅。”王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说完,他不再看易中海一眼,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流露,仿佛眼前这个曾经被他们视为天神一般敬仰的师父,此刻己经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色,然后率先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喧嚣的一车间。
其余几人也纷纷效仿,沉默地跟在王哥身后,没有一个人再回头看一眼那个失魂落魄的易中海。他们的背影,在易中海看来,是那样的决绝,那样的冷酷,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将他们之间曾经存在过的所有情分,割裂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易中海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晨风吹过,卷起他花白的鬓角,也吹散了他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他看着那些曾经熟悉无比,此刻却又无比陌生的背影,一个个消失在车间门口,感觉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手脚冰凉,心中一片空洞。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知道,他完了。他作为轧钢厂“八级钳工”的荣耀,作为西合院里德高望重的“一大爷”的时代,在这一刻,伴随着徒弟们的集体背叛,彻底地、无可挽回地结束了。
而这一幕,这戏剧性的一幕,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被无数双躲在暗处、或恰巧路过的眼睛尽收眼底。那些眼神中,有震惊,有幸灾乐祸,有鄙夷,也有几不可察的叹息。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轧钢厂的每一个角落,从车间到办公室,从食堂到厕所,成为了工人们茶余饭后最新的、也是最劲爆的谈资。
这公开的决裂,这众叛亲离的场面,成为了压垮易中海这头本己摇摇欲坠的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名声,他的威望,他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人设,在这一天,彻底崩塌,碎成了满地无法拾起的瓦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