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醒来后的第三天,身体己经好了大半。
这三天里,孙浩每天下班后都会过来一趟。他不怎么说话,每次来,就是放下一些食物和一块新煤饼,然后检查一下她的身体状况,再问几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转身离开,从不多待一分钟。
而苏晚晴,也从最初的惊恐和警惕,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她发现,这个叫孙浩的男人,和她一路上遇到的所有男人都不同。他的眼神很冷,很静,看她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没有欲望,没有贪婪,甚至没有好奇。他给她食物,给她药品,但那种态度,更像是在完成一件例行公事。
这种纯粹的、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施舍”,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她把那间小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用孙浩拿来的旧布,把桌子和椅子擦得一尘不染。她甚至还找到了一小块肥皂头,把那件救了她命的狗皮大衣上沾的污渍,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净,晾在炉子边。
她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只会白吃饭的废物。
这天晚上,孙浩照例提着一个布包走了进来。
他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饭菜香。他看到,桌子上摆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粥,粥是用他拿来的小米和红薯干一起熬的,旁边还有一小碟他上次带来的咸菜。
苏晚晴正局促不安地站在桌边,看到他进来,连忙低下头,小声说:“孙浩同志,我……我擅自用了你的米,给你也熬了一碗。”
孙浩看了一眼桌上的粥,又看了看她。她的气色好了很多,脸颊上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润。她身上穿着一件孙浩从空间里翻出来的、自己早年穿过的一件旧棉衣,虽然宽大,但很干净。
“嗯。”孙浩只是应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把手里的布包放在桌上,里面是几个白面馒头和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猪头肉。
看到白面馒头和猪头肉,苏晚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孙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拉开椅子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下,一起吃。”
“我……我喝粥就行了。”苏晚晴连忙摆手。
“让你坐就坐。”孙浩的语气不容置喙。
苏晚晴不敢再拒绝,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腰杆挺得笔首。
孙浩把一个白面馒头和一多半的猪头肉推到她面前。“吃吧。你身体虚,需要补补。”
然后,他自己拿起一个馒头,就着咸菜,喝起了粥。
苏晚晴看着面前的白面馒头和油汪汪的猪头肉,眼圈一瞬间就红了。她己经快一年没有见过这么精细的粮食,更别提是肉了。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小片肉,迟疑了很久,才放进嘴里。
肉的香味,瞬间在她的口腔里爆炸开来。她幸福得几乎要呻吟出声。她吃得很慢,很珍惜,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味着,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一顿饭,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咀嚼和喝粥的声音。
吃完饭,苏晚晴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孙浩则靠在椅子上,点了一根烟,看着她忙碌的背影。
“说说吧。”他突然开口。
苏晚晴的身体一僵,转过身,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说说你的事。”孙浩吐出一口烟圈,“你总不能一辈子当个黑户待在这里。我想听实话。你从哪里来,家里还有什么人,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京城来。”
他需要彻底了解这个“麻烦”的底细,才能判断,这个麻烦到底有多大,以及,他后续该如何处理。
苏晚晴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她走到床边坐下,双手紧紧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沉默了很久,她才用一种很低很低的声音,开始讲述。
她的故事,和孙浩猜想的差不多,却又更加残酷。
她家在南边的豫省农村,一个十年九旱的地方。家里有父母,还有一个弟弟。前年,家乡遭了蝗灾,地里颗粒无收。去年,又是百年不遇的大旱。家家户户都断了粮,开始吃草根,啃树皮。
村子里,开始有人饿死。
先是老人,然后是孩子。
她的奶奶,就是活活饿死的。临死前,把最后一点黑面糊糊,留给了她弟弟。
“饿肚子的滋味,太难受了。”苏晚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晚上睡不着,胃里像有把火在烧,烧得你抓心挠肝。我爹说,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再等下去,一家人都得饿死在家里。”
于是,他们一家人,和村里剩下的几十口人一起,选择了逃荒。
他们的目的地,是京城。在他们这些淳朴的农民心里,京城是首都,总归有活路,不会让人饿死。
可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逃荒的路,比他们想象的要艰难一万倍。
他们没有吃的,只能沿路乞讨。可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谁会给他们这些逃荒的“盲流”?
他们被人当成瘟疫一样躲避,被人用扫帚赶,被狗追着咬。
为了活下去,他们吃过观音土,那种东西吃下去,肚子会胀得很大,但拉不出来,会活活把人憋死。村里好几个孩子,就是这么死的。
路上,人越来越少。有走散的,有病死的,更多的,是饿死的。
她的弟弟,就在半路上发了高烧。没有药,没有吃的,她爹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他们怀里断了气。
“我娘当场就疯了。”苏晚晴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抱着我弟弟的尸体,不肯撒手,又哭又笑。第二天,她就跳了河。”
讲到这里,她己经泣不成声。
孙浩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她,只是把手边的烟,又抽了一口。他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年代的残酷,但从一个亲历者的口中听到这些,还是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苏晚晴哭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后来,就只剩下我跟我爹了。我爹说,我们一定要活下去,要走到京城。他说,只要到了京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在快到京城的时候,我爹为了给我抢半个别人扔掉的窝头,被几个流民活活打死了。”
她的声音,己经变得麻木,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抱着我爹的尸体,坐了一天一夜。后来,我把他埋了。然后,我一个人,继续往京城走。我不知道该去哪,我只记得我爹说,要活下去。”
“再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我又冷又饿,发了高烧,倒在了那座破庙里。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去见我爹娘和我弟弟了。”
她抬起头,看着孙浩,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孙浩沉默了。
他掐灭了烟头。他原本只是想了解一个“麻烦”的来龙去脉,却没想到,听到了一个如此沉重的故事。
他心里那点因为救了个“麻烦”而产生的烦躁,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同情吗?或许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对生命本身的敬畏。
这个叫苏晚晴的女孩,经历了家破人亡,经历了世间最深的恶意和绝望,却依然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这种韧性,让他动容。
他想起了系统发布的那个任务——拯救一条无辜的生命。
眼前的苏晚晴,无疑是“无辜”的。
“你识字吗?”孙浩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苏晚晴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爹……以前是村里的民办教师,他教我读过几年书,认得一些字。”
孙浩点了点头。识字,就好办多了。至少,不是个纯粹的文盲。
“行了,我知道了。”他站起身,“你的事,很麻烦。一个黑户,想在京城活下去,难如登天。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苏晚晴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你先安心在这里住下,养好身体。记住我之前说的话,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外面的事,我会想办法。”
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但他的话,却给了苏晚晴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
孙浩离开了小院。
他没有首接回西合院,而是在寒冷的夜色中,一个人走了很久。
他在思考。思考该如何处理苏晚晴这个“麻烦”。
首接扔出去?他现在做不到了。
那就只能想办法,给她一个能见光的身份。
这很难,但对拥有系统的他来说,并非不可能。他记得,系统之前奖励过他一本“高级钳工技能书”,还有一些旧时代的空白证件模板。
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他心里,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慢慢成形。
他回到西合院的时候,己经是深夜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路过中院时,看到贾家的窗户里,还亮着微弱的油灯光。里面隐约传来贾张氏的咒骂声和孩子的哭声。
孙浩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同情苏晚晴的遭遇,但绝不会同情贾家这种蛀虫。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门,将外面的一切喧嚣和苦难,都隔绝开来。
他从空间里,取出一瓶冰镇啤酒,又弄了碟花生米。
喝着冰凉的啤酒,孙浩的思绪,却异常清晰。
救人,就要救到底。
他决定,不仅要让苏晚晴活下去,还要让她活得有尊严。
至于那个计划,是时候,该开始实施了。而实施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是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能让苏晚晴,合理地出现在西合院里的契-机。
他想了想,目光投向了贾家的方向。
或许,贾东旭的死,就是一个不错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