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的米缸,终于见底了。
秦淮茹用瓢在缸底刮了又刮,最后只凑出浅浅的一层棒子面。她把这点面粉倒进盆里,兑上水,搅成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这就是一家五口人今天的晚饭。
饭桌上,气氛沉闷得可怕。
棒梗和小当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两眼发绿。他们一人端着一个小碗,三两口就把碗里的糊糊喝得一干二净,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锅里。
“妈,我还要。”棒梗舔着碗边,小声说。
“没了。”秦淮茹把锅底刮得“刺啦”响,然后把刮下来的那点,倒进了贾东旭的碗里。“东旭,你吃。你在厂里干活累,要多吃点。”
贾东旭看着碗里比别人多出来的那一小口,没说话,低着头,大口地喝了下去。
贾张氏坐在炕上,冷眼看着这一切。她自己的那碗早就喝完了,此刻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秦淮-茹。
“秦淮茹,你当家,就是这么当的?让一家老小都跟着你喝西北风?”她开口,语气尖酸刻薄,“我儿子每天在厂里累死累活,回家就吃这个?这能有力气干活吗?要是东旭累倒了,这个家怎么办?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秦淮茹低着头,默默地刷着锅,没有接话。她能说什么?说家里没米了?说贾东旭一个人的定量养活不了五口人?这些话,她说了无数遍,换来的,只有贾张氏更多的谩骂和贾东旭的沉默。
“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贾张氏见她不作声,火气更大了,“就知道闷着头,一点用都没有!想当年,有傻柱在的时候,我们家什么时候缺过吃的?三天两头就有肉吃!你再看看你,嫁到我们贾家,除了会生孩子,还会干什么?就是个扫把星!”
“妈!”贾东旭终于忍不住了,他放下碗,皱着眉说,“你少说两句吧。现在是什么年景,你不知道吗?家家户户都这样。”
“都这样?我怎么看着不像?”贾张氏撇了撇嘴,朝中院的方向努了努嘴,“聋老太太家,我看她那个儿媳妇(指一大妈),每天进进出出的,脸色比咱们好多了。还有前院阎老师家,他家人多,不也撑着吗?就咱们家,最先断了顿!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媳妇没本事!不会算计,不会过日子!”
秦淮茹的手停了下来。她背对着婆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没本事?不会算计?
她想大声地反驳。她每天把贾东旭那点定量,像掰药片一样,一小份一小份地算计着。稠的给贾东旭,稀的给孩子和婆婆,她自己,每天只喝最上面那层清汤。她身上的肉,一个月比一个月少,晚上饿得睡不着,就喝凉水充饥。
“秦淮茹,你别来了。”一大妈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无奈,“我们家老易,现在自身难保。他一个月就那点工资,自己都吃不饱,哪还有余力帮你们?老太太看得紧,我们自己都得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你……你还是另想办法吧。”
她知道,易中海这条路,也断了。
傻柱走了,易中海倒了。她在这个院子里,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晚上,孩子们都睡了。贾东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秦淮茹能感觉到他心里的烦躁。她坐起身,轻声问:“东旭,是不是饿了?”
贾东旭“嗯”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压抑。
秦淮茹沉默了一会儿,说:“东旭,要不……我去娘家借点粮食吧?”
她的娘家在农村,虽然日子也紧巴,但总归是自己种地,或许能挤出一点来。
“要去你去。”贾东旭的声音冷冰冰的,“我可没脸去。当初你嫁给我,你娘家就不同意,说我给不了你好日子。现在回去借粮,不是让人家看笑话吗?”
秦淮茹的心,沉了下去。
“
“我能有什么办法!”贾东旭烦躁地坐了起来,“厂里也在减产,活儿越来越少,我每天在车间里,饿得眼冒金星,还得硬撑着干活。你以为我好受吗?”
他看着黑暗中的秦淮茹,语气里多了一丝怨怼:“都怪你!当初我就说,别生那么多!一个就够了!你非要生!现在好了,多出来两张嘴吃饭,你让我上哪儿给你们变粮食去?”
这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了秦淮茹的心里。
她愣住了。她没想到,贾东旭会把责任推到她和孩子身上。当初,是谁在她生了棒梗之后,听了贾张氏的话,非要她再生一个,说多子多福?现在,孩子成了累赘,成了原罪。
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躺了下去,背对着贾东旭。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冰冷的枕巾。
那一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男人靠不住,婆婆靠不住,邻居也靠不住。这个家,就像一艘正在下沉的破船,而她,连一块可以抓住的木板都找不到。
第二天,秦淮茹还是决定回娘家。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饿死。
她跟贾张氏说了一声,贾张氏只是冷哼一声,说:“要去早去,别空着手回来。”
她从柜子底翻出自己出嫁时的一块红布,这是她压箱底的东西。她想,带点东西回去,总比空着手好。
她走了几十里路,回到了那个她离开了好几年的村子。
娘家的日子,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地里因为干旱,收成少得可怜。交了公粮,剩下的,只够一家人勉强度日。
她母亲看到她,拉着她的手,眼泪就下来了。“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当秦淮茹说明来意后,她母亲沉默了。她哥哥和嫂子,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淮茹,不是我们不帮你。”她哥叹了口气,说,“你看我们家,也快揭不开锅了。我们自己的孩子,都吃不饱。哪还有余粮给你?”
她嫂子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当初让你别嫁到城里去,你非不听。以为城里人吃商品粮,日子就好过。现在怎么样?还不是要回来跟我们这些泥腿子要饭吃?”
秦淮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把那块红布拿出来,递给母亲。
“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母亲推了回去。“你拿回去吧。你自己的日子都过成这样了,我们不能再要你的东西。”
最后,她母亲还是偷偷给她装了半袋子红薯干,大概有五六斤。
“快走吧,别让你嫂子看见了。”母亲把她送到村口,塞给她一个黑乎乎的窝头,“路上吃。以后……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就再回来。”
秦淮茹提着那半袋子救命的红薯干,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她知道,娘家这条路,也只能走这一次了。
回到西合院,天己经黑了。
她把红薯干藏好,煮了一锅红薯粥。一家人总算吃了顿半饱的饭。
但她心里清楚,这半袋子红薯干,吃不了几天。吃完了,又该怎么办?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黑暗。她想起了傻柱。那个总是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像个救星一样出现的男人。那个会傻乎乎地把自己的饭盒塞给她,看着她家孩子吃饱就咧嘴笑的男人。
如果他还在,他们家,是不是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是,他不在了。他去了遥远的大西北,十年。
十年,太久了。久到她不敢去想。
绝望,像潮水一样,再次将她淹没。她知道,她不能再指望任何人了。她必须靠自己。为了孩子,为了能活下去,她必须想办法。
哪怕,是出卖自己的尊严。
一个念头,开始在她心里悄悄地萌芽。那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害怕,但又像一根救命的稻草,让她无法不去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