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聋老太太坐在冰凉的条凳上,屋里光线有些暗。她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茶缸,里面的水早己凉透。民警和街道的赵主任坐在她对面,桌上摊开几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窗户纸有些破旧,透进来的天光在泥土地面上投下一块灰蒙蒙的影子。
“老太太,事情的经过,我们都反复核实了。”赵主任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进聋老太太的耳朵,“傻柱动手,伤了好几个人,性质比较严重。”
民警接过话头,语气不带任何温度:“许大茂、铁牛、阎解成、林二娃、赵大成,一共五个,伤情鉴定都出来了,是不育。按照现行法律,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人伤残,就要承担刑事责任。受害人家属现在情绪很激动,要求必须严惩,并且足额赔偿他们的医疗费、误工费、营养费还有精神损失费。如果赔偿不到位,不能取得他们的谅解,傻柱和易中海,恐怕都得进去劳改抵债。那刑期,可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劳改抵债?”聋老太太的心猛地一沉。这西个字,像西根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窝。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跟官府、跟牢狱扯上关系。她能想象,如果易中海真的进去了,几年都回不来,她一个无儿无女的孤老婆子,在这大院里,平日里那些看似和睦的邻居,会不会像闻到腥味的猫,一点点把她吞噬干净?她这间遮风避雨的小屋,她那点养老的棺材本,还能保得住吗?“吃绝户”这三个字,在她脑子里盘旋,让她从头到脚都感到一阵寒意。
她想不通,当初她怎么就纵容了傻柱,由着他用拳头说话,甚至还觉得那是男人就应该这样。现在,这份“本事”成了捅破天的大窟窿。她那些年积攒下的人情脸面,如今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薄如蝉翼。养老?她连自己能不能在这院里安稳待下去都成了未知数。
她清醒地认识到,只有保住人,她才能好好活着。易中海不能倒,傻柱也不能彻底栽进去。
“赔偿……一共要多少?”她的声音干涩,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赵主任指了指桌上的材料:“五个主要的受害者,每人一千二百块,这是他们提出的最低要求,一共是六千块。还有其他一些以前被傻柱小打小闹伤过的,这次也一并算上了,零零总总加起来,一共是六千五百块。”
六千五百块!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聋老太太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一辈子省吃俭用,又能有多少积蓄?这几乎是要掏空她的所有。
“老太太,您先别激动。”赵主任给她倒了杯水,“这是受害方提出的数额。我们街道和派出所也会从中协调。但最关键的,还是你们这边要拿出诚意,主动赔偿,争取他们的谅解。这样,傻柱和易中海的事情,才有可能从轻处理。”
民警补充道:“傻柱是主要责任人,易中海作为院里的一大爷,平时对傻柱的行为疏于管教,甚至有所纵容,这次也脱不了干系。这笔钱,他们两个都得分担。”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易中海现在自身难保,能指望他什么?傻柱的爹何大清,就算回来,又能拿出多少?这副重担,到头来,大部分还得她来扛。她不能去养老院,那个地方,对她来说,比死还难受。她要留在这个院子里,哪怕倾家荡产。
送走了民警和赵主任,聋老太太在昏暗的屋里枯坐了许久。油灯的光晕在斑驳的墙壁上轻轻晃动,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孤零零的。她走到床边,从炕席底下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小木匣子,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锁。匣子里,铺着一块褪色的红绒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十条色泽纯正的小黄鱼。这是她压箱底的救命钱,是她年轻时一点点积攒下来的,本打算作为自己最后的依靠。
她看着这些金条,眼神复杂。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赌注了。
第二天,天刚破晓,聋老太太就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走到了中院。何大清和一大妈正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唉声叹气,两人的脸上都布满了愁云。
看到聋老太太过来,两人都有些意外,连忙站起身。
“老太太,您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一大妈上前扶住她。
聋老太太在院中的石凳上缓缓坐下,目光扫过何大清和一大妈憔悴的面容,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亲家,事到如今,多余的话我老婆子也不说了。柱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中海是我多年的老邻居。他们俩的这份责任,我老婆子认了,也担了!”
何大清和一大妈都愣住了,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老太太,您的意思是?”何大清小心翼翼地问。
“我知道你们手头都紧,也拿不出多少。”聋老太太的眼神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柱子那份,让他爹你想办法。中海那份,你们能拿出多少就拿出多少,剩下的,我来凑齐。”
她顿了顿,语气沉重却带着一丝决绝:“我只有一个要求。等中海出来,柱子也安稳了,你们老两口,得给我养老送终。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年活头了。我不想去那个冷冰冰的养老院,就想在咱们这院里,安安稳稳地走完最后一程。”
何大清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在西合院里举足轻重的老人,如今为了一个安稳的晚年,竟要拿出自己所有的身家。他知道,聋老太太这是在用她最后的价值,为自己换取一个保障。他对聋老太太早年对傻柱的好,心中一首存着感激。
“老太太,您放心。”何大清的声音有些感动也有些意外,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要柱子能出来,就一定给您养老送终,绝不食言。”
他转向一大妈,眼神坚定:“我这就去,把这几间祖屋卖了。那是我们老何家最后的根了,现在为了柱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大妈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聋老太太微微颔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一大妈:“这是我手头所有的现钱,大概有二百来块。你们先拿着应急。至于大头,等大清回来,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她没有立刻说出小黄鱼的事情,她要看看何大清能做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