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暖阁内,瑞兽香炉吐着袅袅轻烟,龙涎香的气味弥漫,却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闷,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年轻的皇帝,朱厚熜,换了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如意,指腹无意识地着玉器上雕刻的云纹。
他的目光在萧镇身上停留了片刻,似是随意,又转向了窗外庭院中一株孤零零的梅树,枝头尚未有花苞。
“萧爱卿,近日京中可还太平?”
皇帝的声音温和,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寻常问候。
萧镇垂首,语气依旧恭谨:“托陛下洪福,京师安靖,偶有宵小滋事,皆己迅速处置,未曾惊扰圣驾。”
“嗯。”
皇帝点了点头,玉如意在掌心缓缓旋转,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朕听说,镇魔司近来添了不少新人?是些什么来路?”
来了。
萧镇心念微动,面上不动声色:“回陛下,镇魔司事务日益繁杂,为提升效能,确有招募一批新人。皆是身家清白、忠勇可靠之士,其中不少是军中退伍的老卒,或是家学渊源的武勋子弟。”他特意点明了新人的背景,以示并无私心。
皇帝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嘴角扬起的弧度有些僵硬。
“忠勇自然是好的。只是,镇魔司乃国之重器,关系重大,用人务必谨慎再谨慎,不可让宵小之辈混入其中,玷污了天师为国为民的一片苦心。”
这话,便有些意味深长了。敲打之意,昭然若揭。
萧镇应道:“陛下教诲的是,臣回去之后,定当严查新进人员的底细,便是掘地三尺,也绝不姑息任何可疑之辈。”
又是一番看似无关痛痒的问对。
皇帝似乎只是随口问问,从镇魔司的日常用度、兵器损耗,问到一些偏远州府新近上报的妖魔异动,甚至还问及了某个在京中并无实权的闲散宗室近日常去何处。
萧镇一一作答,条理清晰,滴水不漏。他知道,这些问题背后,都藏着钩子。
他的阳神境修为,让他对周遭的每一丝情绪波动都洞若观火。
皇帝看似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日益增长的审视与疏离。龙椅上的那个人,看他的眼神,己不复当初全然的信任。
半个时辰后,皇帝似乎也觉得无趣,挥了挥手,萧镇躬身告退。
走出乾清宫的宫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能感觉到,暗中投来的目光,比以往更加隐晦,也更加肆无忌惮。那些目光如同附骨之疽,粘腻而冰冷。
仿佛有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萧镇前脚刚走,一个身影便从描金屏风后转了出来,脚步轻巧,如同狸猫。
东厂提督,魏进,面白无须,脸上堆着谦卑到近乎谄媚的笑容。
他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奏疏。
“陛下,这是刚呈上来的密报,奴婢瞧着事关重大,不敢耽搁。”
皇帝接过,随意翻了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魏进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声音尖细:“有御史弹劾镇魔司,言其昨日在城南搜捕一邪教妖人时,动静过大,毁了民宅数间,且未曾提前与兵马司通气,行事过于霸道张扬,有失朝廷体面。”
他顿了顿,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着皇帝的神色。
“奴婢也听闻,坊间有些不堪的传言,说镇魔司如今气派太大,只听萧天师一人号令,连圣旨有时都……都似乎要慢上三分才能递进去。还说,镇魔司的用度,比肩六部,挥霍无度。”
皇帝的眼神骤然一冷,如同寒冬腊月的冰棱。
他将奏疏丢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暖阁中格外刺耳。
“哼,刁民无知,听风便是雨!御史多事,捕风捉影!”
魏进立刻“噗通”一声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凉的金砖:“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婢多嘴,奴婢该死!”
皇帝没有看他,目光幽深,投向窗外那株无花的梅树。
“萧镇……确实是国之柱石,劳苦功高。”
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却更添了几分寒意。
“但也需时时敲打,给他紧紧弦,免得他忘了,这大明的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功高,未必总是好事。”
魏进头埋得更低,嘴角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微微勾起一丝得逞的弧度。
近些日,诸如此类的弹劾与流言,如同春雨后的毒蕈,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层出不穷。
一些往日里与镇魔司有过节的官员,或是因镇魔司崛起而利益受损的勋贵,也开始在暗中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萧镇曾试图澄清。
他主动上缴过一批从妖魔巢穴中缴获的珍奇古玩,充入内库,以示镇魔司并无贪墨。
他也曾在朝会散后,与几位素来中正的阁臣私下解释过几次行动的原委,强调镇魔司的职责是辅佐君王,护佑大明,绝无二心。
然而,这些举动,如同石沉大海,未曾激起多少正向的涟漪,反而被一些人解读为心虚的表现。
皇帝的赏赐依旧流水般送入镇魔司,金银绸缎,珍奇异宝,络绎不绝。
但那份赏赐背后的信任,却在一点点流失,如同沙漏中的细沙。
萧镇甚至察觉到,镇魔司内部,多了些陌生的面孔。他们大多被安插在一些不甚紧要的文书、杂役位置上,业务生疏,却总在不经意间打探一些核心讯息,或是对司内的卷宗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
这些人,是皇帝的眼睛,还是魏进的耳朵?亦或是两者皆有?
傍晚,镇魔司后堂。灯火通明。
苏清婉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色,她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放到萧镇手边:“大人,今日早朝之后,刑部尚书钱大人在文华殿外,与好几位都察院的言官低声谈了许久,几人频频朝宫内方向张望,神色不善。”
顾玄策也难得收起了平日的散漫,灌了一口凉茶,咂咂嘴,沉声道:“我手下的人回报,最近东厂的那帮番子,查我们查得很勤,跟苍蝇见了血似的。连三年前咱们端掉城西那个耗子精老窝,顺带抄了几本禁书的陈年旧案都给翻了出来,说是要核查当时是否有遗漏。我看他们是想找茬。”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大人,东厂那帮家伙,鼻子比狗还灵,手段也脏得很。”
萧镇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
坊市的喧嚣己经远去,只有巡夜更夫的梆子声隐约传来。琉璃瓦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冰冷而锐利。
他知道,皇帝的耐心正在消磨。
一旦君王的猜忌生根发芽,便会如疯长的藤蔓,缠绕窒息一切。
他与皇帝之间那份曾经微妙的平衡与信任,己然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
守护这片土地,守护值得守护的人。
这条路,比他预想的,还要崎岖,还要凶险。
【系统提示:凡人帝王猜忌值大幅度上升,当前数值85/100。警告:猜忌值一旦达到临界点,将触发“龙颜震怒”事件,宿主将面临不可预测的严重后果。】
萧镇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眼神,平静如幽深的古潭。
风雨欲来,那就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