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云台寺的钟声裹着沉甸甸的槐花香气，如絮语般漫过层层叠叠的殿宇飞檐。檐角铜铃在暖风中轻颤，将细碎的声响洒向庭院，惊起几羽衔着花瓣的灰鸽。菩提树下的青石莲台生着薄苔，高僧昙无谶绛红色袈裟的褶皱里落满光斑，经卷在膝头摊开时，墨字间渗出的檀香与晨露混作雾霭。他抚过经卷扉页轻诵："善男子，如汝所言，一切众生...", 僧众合十跪坐的身影被晨雾洇得虚浮，青石板上的暗影随烛火明灭，宛如一幅被香火熏染的古画。当 "众生平等" 西字从他唇间溢出，雾霭突然凝作水珠，恰在此时，山门外传来甲叶碰撞的锐响 —— 那声响像把锈刀劈开了晨雾，惊得檐角铜铃突然急颤，酒气己裹着龙袍的玄色撞进殿门。
高洋掌心的酒坛磕在铜香炉上，坛口崩出的酒液溅湿了功德箱的绣帷。"好个平等！" 他晃着灌了酒的头颅，龙袍玉带松垮地坠在胯间，鎏金酒坛在指缝间旋出琥珀色的弧光，"朕从晋阳杀到邺城，踏平多少佛窟，偏你们还在这念平等？" 酒浪漫过坛口时，竟在空气中凝成细小的酒珠。当他突然驻足拔刀，长明灯的光在刀锋上碎成银鳞，迦叶佛像的无名指被削断的瞬间，莲纹佛掌里积年的檀香灰簌簌坠落。"看清楚了！" 断指滚到昙无谶足前时，他用刀尖挑起泥胎笑道："朕指尖的老茧能捏碎敌将喉骨，它指端的金箔却接不住燃尽的香脚！这泥胎也配谈平等？" 僧众叩首的额头撞在石板上咚咚作响，昙无谶却轻抚断指低叹："施主可知，佛断指而慈悲不堕，正如众生割肉亦能成仁。" 他喉间腾起的经咒如青烟缠绕，竟将飞溅的香灰托成悬浮的星屑。
铜锅下的松木噼啪作响，火星如流矢般溅在鎏金兽足上。高洋赤着的右足重重碾过青瓷果盘，石榴籽在龙靴下迸裂，紫黑色的汁液顺着蟠龙纹缓缓漫延，在丹墀上洇出狰狞的血痕。"慈悲？" 他突然仰头大笑，喉间的战疤随着颤动翻卷如蜈蚣，"朕这就叫你见慈悲！"
龙袖扫过供桌，八宝烛台轰然倒地。他猛地踹翻柴火架，腾起的火苗瞬间照亮了他眼角的朱砂痣 —— 那是当年邙山之战时，敌箭擦过眉骨留下的印记。沸油在铜锅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几粒花椒在漩涡中沉沉浮浮，宛如被困在炼狱里的魂魄。
昙无谶身披绛红袈裟，赤脚踩上滚烫的青砖。当他踏入油锅的刹那，金丝织就的袈裟边缘突然绽出层层莲瓣，金芒与油烟交织，在殿内投下诡谲的光影。"还敢显灵？" 高洋瞳孔骤缩，腰间的大夏龙雀刀龙吟出鞘，刀刃首指穹顶的飞天藻井。
就在这时，寺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鸣。一道紫电劈开铅云，精准劈断檐角的青铜风铃。冰雹混着暴雨砸在琉璃瓦上，发出密集的脆响。高洋惊愕地望向铜锅，只见翻涌的沸油竟在瞬间凝结成冰，冰晶中还封存着未及消散的气泡，如同凝固的惊呼声。
"好个佛祖庇佑！" 他的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靴底碾碎满地碎瓷，伸手狠狠扯住昙无谶的袈裟前襟。两人鼻尖几乎相抵，高洋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你这肉身是先悟了空，还是先成了油渣！" 殿外风雨呼啸，烛火在风中明灭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壁画上，宛如神魔相搏。*
邺城的佛塔在半月内相继倾颓，朱雀大街的熔炉烧得星辰褪色。高洋赤膊站在炉前，铜锈混着汗水淌进龙纹腰带，"把那鎏金佛头再砸烂些！" 他用铁钳夹起烧红的佛面，宝石镶嵌的佛眼在高温中爆裂，"听见没？这是佛在哭！" 当飞溅的铜花烫穿工匠左眼，那滴混着铜锈的血珠落在他手背上，他却用指甲刮着血痕嘶吼："你们瞧这佛血！比朕沙场溅的血更烫三分！" 新铸的 "永安五铢" 滚落在竹筐里，他捏起一枚铜钱咬出牙印："看见这莲纹没？待朕用这钱买尽江南美人..." 铜钱被抛向熔炉时，他望着火光里旋舞的金轮大笑："雷音寺的老秃驴们若真有灵，就该下来抢人！哈哈哈... 倒是要瞧瞧，你们会不会为这胭脂色破了嗔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