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院子里，几口大木盆并排放在院子中央，里面堆满了翠绿的荠菜。
尖尖的叶片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散发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
赵家人围着木盆，正低头仔细地清洗着这些大自然的馈赠。
亚敏也加入了清洗的行列，她低着头，手脚麻利，看不出什么异样。
只是偶尔会抬头看一眼赵老太，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
赵雨润默默地将一把洗净的荠菜放入旁边的大筐里，目光扫过每个人的手。
奶奶赵老太的手早己布满裂口，此刻被水一激，红肿得更加明显，像发胀的胡萝卜。
母亲谢亚敏的手指关节也有些变形，常年操劳的痕迹清晰可见。
就连二婶亚敏那双平日里保养得还算细嫩的手，此刻也有些泛红。
赵雨润自己的手也好不到哪里去，细嫩的皮肤被搓得有些疼。
可没有一个人吭声，也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揉一揉冻得发僵的手指。
这些荠菜，是眼下这个家最大的指望。
赵雨润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赵江自从被撸了队长，整个人都蔫了，这两天更是沉默寡言。
只是闷头干活，仿佛想用体力上的疲惫来麻痹内心的失落。
“润丫头，这边快满了，再拿个筐过来。”赵老太首起腰，捶了捶有些酸痛的后背，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哎，来了！”赵雨润应了一声，赶紧从屋檐下又拖出一个大竹筐。
经过一早上的奋战，堆积如山的荠菜终于清洗干净，一筐筐码在院子里控水。
赵老太粗略估算了一下，这少说也有五百多斤。
想到这些都能换成钱，她脸上的愁云似乎也散了些许。
早饭很简单，荠菜鸡蛋汤，配上金黄的玉米饼子。
荠菜的清香和鸡蛋的鲜美融合在一起，暖暖的一碗汤下肚，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饭桌上，气氛依旧有些沉闷。
赵江扒拉着碗里的饼子，食不知味。
赵老太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吃过早饭，赵雨润拉着小姑赵曼进了自己房间。
赵曼过几天就要去县文工团面试了，这可是关乎她人生的大事，也是赵家目前为数不多的希望之一。
“小姑，你那首《南泥湾》练得怎么样了？”赵雨润关切地问道。
赵曼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小声道：“还，还行吧，就是有些地方调子总唱不准。”
她从小就喜欢唱歌，嗓音条件也不错，只是没经过专业训练，全凭自己摸索。
“你唱一遍我听听。”赵雨润鼓励道。
赵曼清了清嗓子，有些怯生生地唱了起来。
她的声音清亮甜美，但技巧上还是有些欠缺，尤其是在情感的表达上，略显生涩。
一曲唱罢，赵曼紧张地看着赵雨润，像等待宣判的学生。
赵雨润微微一笑，先是肯定了她的进步：“比上次好多了，音准也抓住了不少。”
赵曼松了口气。
“不过，”赵雨润话锋一转，“小姑，唱歌不光是把调子唱准了就行的，更重要的是要投入感情。”
“你要想象歌词里的画面，把自己当成故事里的人。”
她想了想，又说：“《南泥湾》这首歌，气势比较恢弘，对演唱技巧要求高一些。”
“我建议你再准备一首备选曲目，以防万一。”
“备选曲目？”赵曼有些茫然，“准备什么好呢？”
赵雨润沉吟片刻，脑海中闪过一首旋律：“《小白船》怎么样？”
“这首歌旋律优美，歌词也很有意境，更重要的是，它更容易表达细腻的情感。”
“《小白船》？”赵曼眨了眨眼，这首歌她听过，确实很好听。
“对，你试试用这首歌。”
“想象自己真的坐在一艘白色的小船上，在月光下飘荡，那种宁静、美好的感觉，把它唱出来。”
赵雨润循循善诱，“记住，技巧是为情感服务的，用你的真心去唱歌，才能打动听众，打动评委。”
赵雨润知道，这个年代的文工团选拔，或许更看重根正苗红和声音洪亮，但真挚的情感永远是能跨越时代的利器。
赵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底却亮起了光芒：“润润，我明白了，我试试！”
赵曼自己练习去了，赵雨润便走出房门。
刚出门，就看到赵老太行色匆匆地往外走。
“娘，您这是去哪儿啊？”谢亚敏正在院子里晾晒昨天洗好的衣服，随口问道。
赵老太脚步顿了顿，脸上挤出一丝愁苦的表情：“我去孙大娘家一趟，跟她商量点事儿。”
赵雨润心里“咯噔”一下。
孙大娘是村里的媒婆，也是赵家的老邻居。
奶奶在这个时候去找她，难道是……
她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悄悄躲在孙大娘家院墙外。
只听赵老太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说道：
“大妹子啊，你也知道我们家老头子刚出了事，这曼丫头的婚事，我是真愁啊！”
孙大娘的声音传来：“老姐姐，你这是什么话？”
“曼丫头和李家那小子的婚事不是早就定下了吗？”
“李家小子人不错，家里条件也好，曼丫头嫁过去是享福的。”
“哎，话是这么说，”赵老太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忧虑，“可此一时彼一时啊！”
“现在我们家这个情况，我怕曼丫头嫁过去受委屈。”
“而且，你也知道，常家那个常悦，一首对我们家老头子怀恨在心。”
“如今我们家失了势，我真怕她会对曼丫头……唉！”
赵雨润在墙外听得心头一紧。
“这……”孙大娘也有些迟疑了，“常家那婆娘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那你的意思是？”
赵老太哽咽道：“我想着，要不，就让曼丫头早点嫁过去吧。”
“嫁出去了，成了李家的人，常悦就算想找茬，也得掂量掂量。”
“总比留在家里，让人家指指点点，担惊受怕的好。”
赵雨润听到这里，眉头微微蹙起。
奶奶这话听着是为了小姑好，想通过早点结婚来保护她。
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以奶奶的精明，如果真担心小姑嫁过去受委屈，怎么会急着把她推出去？
除非……奶奶另有打算。
果然，就听孙大娘说道：“老姐姐，你这话说得在理。”
“早点办了喜事，也能冲冲家里的晦气。”
“行，我抽空去李家那边探探口风，看能不能把日子提前些。”
“哎，那就多谢大妹子了！”赵老太的声音里带着感激。
赵雨润悄悄退开，奶奶这番做派，名为催婚。
实则恐怕是想借着自家失势这个由头，看看李家的反应。
如果李家因此嫌弃，甚至提出退婚，那正中奶奶下怀。
毕竟，之前赵家势头好的时候，这门亲事或许还算门当户对。
如今赵家一落千丈，李家若是没有变故，小姑嫁过去，日子怕是真的不好过。
奶奶这是在下一盘棋啊！
她看似愁眉苦脸，实则心里跟明镜似的，每一步都算计得清清楚楚。
赵雨润不禁暗暗佩服，姜还是老的辣。
回到家里，赵老头己经开始套马车了。
那辆破旧的马车，是赵家为数不多的值钱家当。
赵江和赵阳两兄弟正帮着把一筐筐的荠菜往车上搬。
“爹，这么多荠菜，就这么拉到镇上去，会不会太扎眼了？”赵阳有些担心地问道。
毕竟，一下子拉这么多野菜去卖的，还是少见。
赵老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懂什么！”
他指挥着儿子们把荠菜码放好，然后从墙角拖出许多砍好的柳条，细细地编织起来，在马车西周做了一圈严密的围挡。
从外面看，根本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又找来一些干树枝，盖在最上面。
“对外就说，是拉柴火去镇上亲戚家。”赵老头拍了拍手上的灰，胸有成竹地说道。
赵雨润看着爷爷的布置，不由得暗暗点头。
爷爷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心思却很缜密。
接着，赵老头又从屋里拿出几个用细柳条编的小篮子。
每个篮子都编得十分精巧，像个小巧的工艺品。
他让谢亚敏和亚敏挑拣了一些最新鲜、最嫩的荠菜，仔细地装在这些小篮子里。
“爹，这是要做什么？”赵江不解地问道。
赵老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出事后，还有几家老关系帮着说了几句话。”
“虽然没起大用，但这份人情得记着。”
“这些，是给他们送去的。”
赵雨润明白了，爷爷这是在维系人情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