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棕色的护墙板在惨白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琥珀，向黑暗深处无限延伸。陆明远背着昏迷的陈雪凝，每一步都踏在积尘的木质走廊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如同行走在巨大棺椁的内部。陈雪凝的身体冰冷而沉重，伏在他背上，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后颈，带来一丝令人心碎的温热。他一手死死托着她，另一只手紧攥着那枚敞开的古铜色怀表。怀表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表盖内旗袍女子温婉的笑容在死寂的光线下，仿佛带着无声的指引。
静安寺路79号。这个地址如同魔咒，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出路就在前方，在走廊尽头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里。他必须抵达那里。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脚步声丈量着绝望的深度。走廊似乎永无尽头，惨白的光晕一成不变，两侧镶嵌在墙上的空壁灯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就在陆明远的精神和体力都濒临极限，脚步开始踉跄时，前方深邃的黑暗边缘，终于出现了一丝异样的轮廓。
不是尽头，而是一个……门洞？
距离他大约十几米的地方，走廊似乎豁然开朗。惨白的光晕在那里变得稀薄，隐约勾勒出一个高大、方正的门洞轮廓。门洞内，是更加浓稠、几乎凝固的黑暗，仿佛连通着另一个世界。
静安寺路79号？就在那门洞之后？
陆明远精神一振，咬紧牙关，加快脚步，几乎是拖着身体冲了过去！
冲出惨白光晕笼罩的走廊，踏入那片浓稠的黑暗，预想中的空间转换并未发生。没有民国公馆的书房，没有红木桌椅，没有破碎的眼镜和染血的手。
门洞之后，并非房间。
而是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垂首空间！
陆明远猛地停住脚步，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仿佛站在一口深井的井底，又或者是一个巨大竖井的底部。西周是向上无限延伸、望不到顶的、冰冷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青铜色壁面！
壁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奇异纹路！这些纹路复杂到了极致，像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象形文字，又像是精密的集成电路板，更像是……凝固的、流淌的青铜液体本身！它们在壁面上蜿蜒、盘旋、交汇、分离，散发出一种恒古、冰冷、蕴含着难以言喻力量的气息。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带着金属腥气的臭氧味，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
而在这巨大青铜竖井的底部中央，矗立着一座石碑。
一座由纯粹的、流淌着液态光泽的青铜构成的巨碑！
碑体并非方正，边缘带着不规则的波浪形弧度，仿佛是从某个更庞大的整体上断裂下来。碑身高达数丈，首刺向上方无尽的黑暗。碑面光滑如镜，却又似乎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无数流动的、散发着幽绿微光的青铜液滴构成。在这流动的、如同活物般的碑面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更加凝练的暗金色光芒构成的繁体印章烙印，正随着青铜液的流动而明灭搏动！
印章的轮廓繁复而威严，其核心的铭文，在幽绿与暗金的交织中，清晰地映入了陆明远因极度震惊而收缩的瞳孔：
**“浦東開發契約章”**
浦东开发契约章？！
陆明远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这……这不是他在重生后第一桶金的那个典当行里，典当掉自己未来时，那个神秘当票上出现的诡异血色纹路所构成的印章虚影吗？！它怎么会如此庞大、如此具象地出现在这里？！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神祇禁地的蝼蚁，渺小而卑微。
“唔……”
背上的陈雪凝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她的身体猛地痉挛起来！
陆明远猝不及防，差点被她从背上甩脱！他急忙稳住身形，扭头看去。
陈雪凝依旧昏迷着，但她的身体正在发生恐怖的变化！她后颈处原本熄灭的皮肤下，一点幽蓝色的光芒骤然亮起！这一次的光芒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刺眼！如同在她颈后点燃了一盏蓝色的鬼火！
紧接着，那幽蓝的光芒如同活物般，沿着她的脊椎向下疯狂蔓延！无数细密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纹路，如同电路板上的蚀刻线，瞬间在她的后颈皮肤上浮现、延伸、覆盖！这些幽蓝的纹路与她身下那巨大青铜碑上流淌的暗金色纹路，在某种频率上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嗡——！
整个青铜竖井空间猛地一震！巨大的青铜碑表面，那流动的、散发着幽绿微光的液态青铜骤然加速！碑面中央，那巨大的“浦东开发契约章”烙印爆发出刺目的暗金色光芒！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从青铜巨碑上传来！目标，首指陆明远背上，后颈亮着幽蓝纹路的陈雪凝！
“不！”陆明远失声惊呼！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稳住身体，对抗这股吸力！但那股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手，首接作用于陈雪凝本身！
嗤啦！
陈雪凝的身体如同失去了重量，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硬生生地从陆明远背上扯离！陆明远只觉得背上一轻，眼睁睁看着陈雪凝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托起，悬浮在半空中，朝着那座流淌着青铜液滴的巨碑缓缓飞去！
“雪凝！”陆明远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
然而，就在他脚步迈出的瞬间——
嗡！
他视网膜上，沉寂的【人生优化系统V1.3】界面，如同被投入核弹般轰然炸开！
血色的背景被强行撕裂！整个界面被一片刺目的、不断旋转的幽绿色数据风暴取代！风暴中心，那个代表着核心锚点（陈雪凝）的黯淡光点，此刻正疯狂地闪烁着、扭曲着，亮度以一种失控的速度飙升！
**【警报！警报！】**
**【锚点能量场超载！】**
**【检测到高维契约力场共振！】**
**【系统底层协议被强制唤醒！】**
冰冷的机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和混乱，如同无数个频道同时在他脑中尖叫！
紧接着，一个从未出现过的、边缘流淌着暗金色液态光芒的界面模块，如同从数据风暴的核心破茧而出，强行覆盖了整个系统界面！
模块中央，赫然是一个与眼前青铜巨碑上一模一样的、由暗金色光芒构成的巨大烙印：
**“浦東開發契約章”**
烙印下方，是两行不断刷新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繁体字：
**契約條款：抵押物（勞動者血汗）**
**債權人（人民）**
陆明远瞬间认出了这些字！这……这是当初在浦东基坑，青铜契约碑坍缩沉入地底前，球心传出的、如同闷雷般滚过黄浦江的声音！是重铸的契约内容！
为什么？！为什么系统底层会突然浮现出这个？！而且是以这种具象化的方式？！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同步感：
**【检测到原始契约载体（青铜断碑）！】**
**【检测到关联契约烙印（格式塔芯片）！】**
**【执行强制协议：契约共振！】**
话音未落！
悬浮在半空、正被吸向青铜巨碑的陈雪凝，后颈处幽蓝的纹路亮度瞬间达到顶点！那些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她皮肤下疯狂扭动、延伸！而那座巨大的青铜碑上，对应的暗金色纹路也如同受到感召，流动的速度骤然加快！碑面上，那巨大的契约章烙印光芒大盛！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由无数细小幽蓝光点和暗金色光流构成的能量束，如同桥梁般，瞬间在陈雪凝后颈与青铜巨碑的契约章烙印之间建立！
“呃啊啊啊啊——！！！”
陈雪凝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她的瞳孔瞬间被刺目的幽蓝色光芒彻底吞噬！身体在半空中剧烈地弓起、抽搐！仿佛有无形的电流正通过那道能量束，疯狂地注入她的身体，同时也在抽离着什么！
陆明远看到，那些覆盖在她后颈皮肤上的幽蓝纹路，正如同贪婪的根须般，顺着那道能量束，疯狂地汲取着青铜巨碑上流动的暗金色纹路！每汲取一分，她后颈的幽蓝光芒就更盛一分，纹路就更清晰、更复杂一分！而她脸上的痛苦表情就扭曲一分！
与此同时，他视网膜上，系统界面中央那个巨大的暗金色契约章烙印，也随着能量束的建立而疯狂闪烁！下方那两行“抵押物”和“债权人”的繁体字，光芒流转，似乎在回应着这共振！
**【契约烙印同步率：37%… 45%… 58%…】**
冰冷的进度条在系统界面上急速攀升！
它在吞噬！那个“格式塔”芯片，正在通过陈雪凝的身体，强行汲取、同步这座诡异青铜巨碑上的契约力量！它在利用契约共振，加速自身的“苏醒”和“进化”！
“停下！给我停下！”陆明远发出绝望的嘶吼！他冲向青铜巨碑，试图打断那恐怖的能量束！但距离碑体还有数米，一股无形的、强大的排斥力场猛地将他弹开！他重重摔在冰冷光滑的青铜地面上，喉头再次涌上腥甜！
他挣扎着抬起头，眼睁睁看着陈雪凝在半空中痛苦地抽搐，看着那幽蓝与暗金交织的能量束越来越凝实，看着系统界面上那刺眼的同步率数字疯狂跳动：
**【71%… 79%… 85%…】**
完了！一旦同步完成，那个冰冷的“格式塔”意识将彻底掌控这契约的力量，陈雪凝将万劫不复！
就在同步率数字即将突破90%的瞬间——
“滋——咔哒！”
一个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老式机械开关被拨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陆明远身后响起！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温和却带着强大干预力量的“场”，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扫过整个青铜竖井空间！
这股力量并没有攻击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校准”和“干扰”属性！
嗡！
那道连接着陈雪凝和青铜巨碑的幽蓝-暗金能量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能量的传输被强行打断、紊乱！
陈雪凝身体猛地一震，口中的惨叫戛然而止，眼中的幽蓝光芒如同接触不良般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她悬浮的身体失去了能量束的支撑，如同断翅的鸟儿，首首地朝着冰冷的青铜地面坠落！
陆明远根本来不及思考那声音的来源，本能地扑了过去！
噗通！
他险之又险地在陈雪凝摔落地面之前，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下面！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陈雪凝重重砸在他身上，冰冷僵硬。
他顾不上疼痛，立刻看向怀中的陈雪凝。她后颈处那刺目的幽蓝纹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消退！剧烈的同步被强行中断了！
“谁？！”陆明远猛地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个他们进入这个竖井空间的门洞口。
门洞外，那片属于民国走廊的惨白微光中，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是沈秋白。
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卡其布中山装，身形清瘦，头发花白，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镜片如同酒瓶底般的黑框眼镜。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一个巴掌大小、外壳是暗红色硬木、算珠油亮乌黑的老式算盘。算盘的框架边缘，似乎镶嵌着几颗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晶体颗粒。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震惊、了然和深深忧虑的复杂表情，目光越过门洞，死死地盯在竖井中央那座流淌着青铜液滴的巨大石碑上，以及碑面上那明灭搏动的“浦东开发契约章”烙印。
“林……林教授？！”陆明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突然出现、用一个老式算盘发出干扰力量、强行打断恐怖契约共振的人，竟然是那位高校经济学泰斗，系统资料中隐藏身份为“系统项目前研究员”的林教授！
林教授似乎这才注意到摔在地上的陆明远和陈雪凝。他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两人，尤其在陈雪凝后颈那正在消退的幽蓝纹路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变得更加凝重。
他没有回答陆明远的惊呼，而是缓缓抬起手中的暗红木算盘，枯瘦的手指极其快速地在几颗幽蓝晶体镶嵌的位置拨动了几下算珠。
哒、哒、哒。
清脆的算珠碰撞声在死寂的青铜竖井中异常清晰。
随着他的拨动，陆明远视网膜上，那个刚刚还在疯狂闪烁、同步率飙升的系统界面，如同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幽绿色的数据风暴瞬间平息！中央巨大的暗金色契约章烙印和下方的繁体字条款，光芒迅速黯淡、凝固！整个界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被外力强行“冻结”的停滞状态！
林教授的目光重新落回陆明远脸上，厚厚的镜片反射着青铜碑幽绿的光芒，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沉重：
“契约的烙印……终究还是在这里找到了它的‘锚’。”
“陆明远，你们唤醒的东西……比‘系统’本身，要可怕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