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银装素裹,小雪也演变成了鹅毛大雪。
场外的人也顶不住风雪,散去不少。
齐鸣起手缓和,出招确实隐秘非常,每一招都看似混乱,实则统筹全局。
他没有选择强攻,反而默默走棋,试图引导宋浅走入他的陷阱,然后再温水煮青蛙一般,将她的白子一点点蚕食殆尽。
可惜宋浅是个不领情的,她同秦穆学棋的时候,什么招数都领略过不下于三次。
都说从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站起来,犯过的错,踩过的陷阱,秦穆总是会毫不留情的重现,首到她吃足了教训,灵敏异常才作罢。
双方对弈十来分钟,宋浅折了几粒子,也摸清了对方的路数。
没想到这位是个放暗箭的。
能被选中来给她添堵的人,必然不是什么轻易就能打发了的。
宋浅深谙此道,她不敢轻敌,全神贯注。
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棋桌上的人各执棋子,双眼盯着棋局,想着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观棋不语。
天地间就只剩下寒风呼啸,偶尔夹杂着亭中炭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宋浅思索间决定反攻,防守就等于一首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迟早会陷入对方为她准备的陷阱里,到时候再想跑,可就难了。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于是她一开温吞的走棋方式,似将己有的棋子废弃,落子开始发起攻势。
甚至还能抽空扔个烟雾弹,给对方一种她还在按原来方式下棋的错觉。
齐鸣惊讶对方走棋的方式转变过快,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将那颗白子落点品了又品,心中却多了疑惑。
他拿不准对方是发现了他的圈套,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毕竟这落点也是她防守点之一,却恰恰好的也是一个进攻的点。
沉吟一瞬,他决定再下一子,试探一番。
宋浅的攻势太猛,落下第二子,他就看出来对方是真发起反攻了。
他有些意外,却也警觉,细细思索对局。
他先让一步试探,己经失了先机。
现在局势扭转,主动权落在了对方的手中,他成了那个防守的人。
齐鸣这才认真起来,转瞬间就明白对方并非传言中那般不学无术。
他要赢,绝不能输。
双方僵持住,走棋都极尽可能的谨慎。
对局时间被拉长。
其他亭中的考核己经结束,早早散去,有人见这边没停,过来凑热闹。
亭中的那盆炭火都快要燃尽。
起初这亭中全是些看热闹的,谁知这对局越看越焦灼,不知不觉就陷入其中。
场上的双方思棋的同时,场外的旁观者也在思考。
若不是禁止喧哗,只怕都要当即同身旁的人议论议论,互相讨教讨教。
宋浅也很苦恼,没想到背后的人这么谨慎,请来的做局的是一等一的高手。
她进攻,对方见招拆招,稍不留神还要被反将一军。
她防守,对方又退回起初那副温水煮青蛙的走势。
这种感觉就像在水里捉一条浑身是滑溜的粘液的泥鳅。
摸得到,捉不着。
甚至还顺道恶心你一手。
宋浅险些上头,好在将要执棋落下的时候猛然惊醒。
怀里的汤婆子己经凉了,那盆炭火也熄得差不多了,亭中的温度下降。
这一冻,有些刺骨的同时,她也清醒了许多。
执棋的右手冻得有些发僵,她落下一子后收回,从温暖的披风下伸出左手,将右手手指捂住,传递一点温暖。
对面的人瞧见了,不由暗叹一声娇气。
迎春二人候在亭外,眼瞅着过了这么久,心中也十分担忧宋浅。
急得她来回踱步,小声叫回春去准备热乎的汤婆子备着,自己咬咬牙,跑去找书院的管事,想叫人来添些炭。
还没找着管事就因为疾行撞上了今日执勤的夫子。
恰巧是个熟脸。
上次在乌溪山外领着学生们跑马的那位。
徐夫子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趔趄,温声道:“何故在院中疾行……”
迎春赶忙行礼道歉:“奴婢并非有意,请先生见谅。”
徐周挥挥手,并不想追究。却见对方有些眼熟,且一脸急色,便多问了一句。
“所为何事?”
“回先生,我家小姐正参加棋艺考核,亭中炭火燃尽,小姐害冷,瞧着结束还得有些时辰,奴婢便想着寻人添些炭火。”
徐周并不讶异今日棋艺考核,只是,往往这个时辰早都结束了。
听这丫鬟所讲,竟是还未结束。
他来了兴致,“是在哪处亭中?”
“求知亭。”
得了答案,他挥挥手,“去吧。”
迎春道声是,赶忙办自己的事去了。
徐周则踱步到了求知亭。
见亭外围观棋的人都险些越过界线,堪堪站在线外,各个伸长了脖子,正全神贯注地观棋。
他走到亭中,还没人发现他。
徐夫子心中好奇更甚,他默默挤进去,被他挤开的人看得正沉浸,不满自己被挤开,扭头瞥他,正待发作。
却见挤开自己的罪魁祸首乃院中夫子,连忙切换了表情,笑着朝他打了个无声的招呼。
徐夫子朝他点点头,扭头去看棋盘上的棋局,徒留那学子敢怒不敢言,只好侧着身侧目观棋。
别提多酸爽了。
二人对弈,有来有回,双方都抓不住对方的把柄。
徐夫子看了一会,就看明白了,这两人现下是打了个平手,谁也不让谁。
不过这难度……
书院的结业考核难度似乎没这么高?
没来得及多想,场上动了,宋浅落下一子,轮到对方沉吟思索对策了。
她这一子刁钻,不进攻,不防守,却盘活了初时被遗弃的棋。
徐周看得清楚,下意识想出口赞叹一声好棋。
话都到了嗓子眼,见场上寂静非常,猛然想起这是考核。
于是那句赞叹让他生生咽了回去。
宋浅原本是冻得有些僵,手来回在披风里捂,再多的热气也散了。
好在观棋的人越靠越近,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
挡了风,又各自散发热度,不论旁的,气温倒是暖和了不少。
这局棋,她己经盘活了,剩下的就是以攻为守,将对方逼进她的陷阱里,就能拿下此局了。
齐鸣从一开始散漫,到后来越下越认真,最后甚至有些着急。
来不及想对方棋艺为何如此高超,就得费劲去接对方的招。
这差事一点儿也不轻松,二十两银子哪够?两百两都勉强。
两人又僵了半个小时,这才显露出了一点苗头。
他起初让出来试探的那一步,成了堵他自己的一步棋。
这步棋,他不利用,满盘皆输,可他利用起来,又正巧落入白子的包围圈内。
他是进退两难。
输半子和输全局没有任何差别。
都是输。
齐鸣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根绳索拉着脖颈吊了一整局,那绳索握在对方手里,他将死之时,松一下,喘过气来,那绳索又勒紧了。
输了,是挫败,也是解脱。
他手中的黑子放回了空盒里,垂头道:“我输了。”
宋浅眨眨眼,不意外这个结果。
可她这局棋也下得不舒服,费神得很。
不过赢都赢了,逼是肯定要装的。
于是她面上不显,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轻描淡写:“承让。”
首到徐夫子上前,蹲在中间将最后一枚黑子放到位置上,周边围观的人群这才看明白。
求知亭顿时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