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正屋里,简陋的木桌摆着玉米面窝头和熬得发白的野菜粥,热气模糊了光线。一家人围坐着,看似和和睦睦,底下翻腾的却是各怀心思的暗潮。
林知夏安静地坐在陆时远身边,低头慢条斯理地掰着窝头。这几天,透过她的那双巧手,将捡来的毛线头子缝缝补补、织织弄弄,变废为宝,织出了一双双厚实保暖的袜子、一副副御寒的手套。
这些针线活儿换来了不少鸡蛋、红薯干,甚至还有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精细米面。
这些看得见的改变,将原本苦涩的寒冬,添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暖意和活气,自然逃不过陆家其他人的眼睛。
“哎哟,知夏啊,你这手艺可真是绝了!” 陆老大媳妇王秀芬,端着碗,声音有些尖锐,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笑,“瞧瞧你织的那手套,那袜子,又暖和又体面!不像咱们家,这大冬天的,手脚都冻裂了,只能生熬着,连个像样的手套都戴不上。”
她这话,听着是夸赞,却带着明显的抱怨和阴阳怪气,仿佛在暗示林知夏用了什么旁门左道,把家中其他人的拮据衬托得更惨。
陆三弟媳妇凑趣道:“可不是!都说日子难熬,我看知夏真是个有福气的,还能把那些边角料变出花来!不像我们,整天除了侍弄田地,就是围着锅台灶头转,哪有那份巧思。瞧瞧老二家的日子,这不一下就红火起来了嘛!”她的语气里,不乏酸溜溜的试探,生怕林知夏会独享这份“好运”。
林知夏眼皮都没抬一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些明褒暗贬、夹枪带棒的言语,都是冲着她这几天带来的那点“收益”来的。
她和陆时远的这间小屋,虽然是分家后的,但毕竟还是在生产队分的宅基地上,名义上仍是陆家的一部分。这些御寒的物件,更是她用自己的巧手,在深冬里为这个家带来的暖意。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陆时远,他依旧沉稳端坐,仿佛没听到那些话,但紧抿的唇角和微微拢起的眉心,泄露了他内心的不悦。
张春梅没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饭桌上的每一个人。自从林知夏用那些旧毛线弄出了新花样,为家里带来了鸡蛋和红薯干,还有那御寒的物件,让她这个做婆婆的,心里多少也有些与有荣焉的骄傲。但这些日子,几个儿子媳妇儿时不时地就提一嘴林知夏家里的鸡蛋,她的心里也开始活络起来。
一家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心”着,饭桌上气氛虽然表面融洽,但底下暗潮汹涌的漩涡却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张春梅突然将手中用了多年的竹筷轻轻放下,发出清脆而突兀的一声脆响,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她缓缓抬起头,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一片肃穆,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有人的“关心”和“试探”都戛然而止,整个屋子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饭碗碰撞的细微声响,和偶尔几声从林知夏院子里传来的鸡鸣。
“既然日子都过得越来越好了,” 张春梅一字一句,声音低沉,却像旱地里一道霹雳,炸得人心里七上八下,“有些事情,我看也该提上日程了……”
她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子女和儿媳,最终停留在陆时远和林知夏的身上。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张春梅再次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而毫不犹豫地将那句话扔了出来:
“咱们,**分家吧。**”
话音一落,如同平地一声惊雷,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平时沉稳如山的陆时远——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林知夏手中的窝头险些滑落,她强压住内心的震惊,脸色不变,平稳地将窝头放回碗中,缓缓抬起头,恰好撞上陆时远投来的目光。那是一种带着疑问、却又充满信任的眼神,仿佛在说:别怕,有我。
这分家二字,重如千钧,在那个年代,尤其是一个儿子残疾的家庭,这绝非寻常之事。深冬腊月,提出分家,更显得有些残酷。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陆老大。
他平日里就对张春梅的话言听计从,此刻听到“分家”,脸色立刻变得复杂起来。他支支吾吾地开了口,语气带着明显的试探和一丝抱怨:“妈,这……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提分家了?现在知夏回来了,家里的日子也刚有了点起色,她织的那东西,换来的鸡蛋红薯干,都能让咱们这个冬天踏实不少,不是正该齐心协力地把日子搭把手过好吗?”
他话里话外,都是对林知夏带来“好日子”的肯定,和对分家可能失去这份“贡献”的担忧。
王秀芬听到丈夫的话,立刻阴阳怪气地附和道:“可不是嘛!之前老二的腿伤了,眼看着家里的活计都成了妈一个人的负担,那会儿怎么不见说分家?现在老二媳妇一来,又是织毛线换鸡蛋,又是弄些草药方子的,把家里弄得有吃有喝,有暖有热的,现在又要分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掇的呢!”
她这话,说是指责知夏,可那股子怨气,却像是兜着圈子,首往婆婆心口上捅。
她不仅污蔑林知夏,更是将矛头首指张春梅,暗示她偏心。
林知夏听着王秀芬这番话,心里冷笑一声。这人真是蠢得可以,这种时候还把矛盾往婆婆身上引,真是活该婆婆不待见她。
她表面依旧淡定,继续安静吃饭,不主动插话,但眼神在各人脸上流转,耳朵却仔细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她凭借前世的经验和两世为人对人心的洞察,迅速分析着张春梅此举的深层用意。分家?陆时远是陆家老二,名义上,陆家老大是掌家主事的人。
平日里,陆时远因为腿伤,张春梅对他也多有心疼。难道,这次是真的要撇开他们这一房,让他们“净身出户”?
她回忆前世自己悲惨的结局,深知人心的险恶。婆婆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