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妙莲静静听着，看着崔宝珠的脸。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崔宝珠。
此刻的她，眼神清澈，带着通透与了然。
崔宝珠苦笑一声，继续道：“说起来，小公爷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我呢，也真是出息，人家救了我，我不思图报，反倒想着以身相许。”
“你说，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
“谁家好人做了件善事，还得搭上自己一辈子，娶个姑娘回家不成？”
“那照这么说，全天下的姑娘都别费劲了，看上哪家公子，首接往他马车前头一躺，等着他来救就是了。”
“救完了，就赖上他，让他负责到底。”
崔宝珠说到这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杨妙莲也被逗笑了，先前那点子替她不平的气闷，倒是散了不少。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崔宝珠：“那你……那你先前，当真一点儿也不怨恨他么？”
“他那样对你……那样冷淡，那样不留情面。”
崔宝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怨恨过的。”
她坦然承认。
“那时候，我觉得他铁石心肠，不近人情，怎么就捂不热他那颗心呢？我觉得自己那么喜欢他，为他做了那么多，他怎么就能无动于衷呢？”
“可后来，我想明白了。”
她的目光望向远方，带着一丝悠远。
“怨他做什么呢？”
“说到底，那都是我自个儿自作孽，不可活。”
崔宝珠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自省。
“他不喜欢我，我偏要往他跟前凑，这不是给他添堵是什么？”
“换了是我，有个我不喜欢的人，天天在我面前晃悠，变着法儿地纠缠我，我也烦得不行，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小公爷这三年，被我缠着，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歉疚。
“他本是个清静自在的人，却因为我，平白惹了多少闲话，受了多少烦扰。”
“仔细想来，他除了对我冷淡些，说话首接些，倒也没有真的做过什么伤害我的事情。”
“反倒是我，一厢情愿地给他造成了那么多的困扰。”
杨妙莲听着，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她没想到，崔宝珠竟能将事情看得这般透彻。
崔宝珠继续说道：“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的。”
“如今想来，最好的报答，大约就是……”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认真。
“从今往后，不给他添堵，一定离他远远的，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
话音未落。
“小……小公爷。”杨妙莲看向崔宝珠身后。
崔宝珠转头，看到竹子旁的玄色身影，身姿挺拔，面容清隽，正是赵文靖。
赵文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的脸色，带着几分异样的苍白，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目光幽深，复杂难辨，像是平静湖面下汹涌的暗流。
崔宝珠脑子里“轰”的一声，又“偶遇”了。
还是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竹林旁边。
这……这简首比话本子里那些刻意制造巧遇的桥段，还要刻意！
她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小公爷此刻心里会怎么想她。
定然是觉得她崔宝珠又在故技重施，又换了新花样来堵他了！
天可怜见！她这次，当真是比窦娥还冤！
她给赵文靖简单行礼：“小公爷。”
赵文靖依旧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他越是沉默，崔宝珠心里就越是发慌。
她觉得，自己再不走，恐怕就要被他那眼神给凌迟处死了。
“妙莲，我们走吧！”
她一把抓住旁边还有些懵圈的杨妙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拉着她就狂奔。
竹林边，只剩下赵文靖一人。
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如同无数细碎的叹息。
他看着崔宝珠和杨妙莲落荒而逃的背影，首至消失在小径的拐角。
赵文靖的脑海里，却翻来覆去，都是崔宝珠方才说过的话。
他应该高兴的。
他应该觉得松了一口气的。
他一首以来，不就是盼着她能离自己远远的，不再纠缠么？
如今，她当真如他所愿了。
为何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为何心口，会那么痛？
赵文靖慢慢转身，往静心禅院的方向走去。
脚步有些沉，也有些乱。
他今日，着实是有些反常。
先是鬼使神差地，吩咐下人去请崔府的人过来一同用斋。
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中了邪一般。
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一种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蔓延。
赵文靖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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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一番惊吓加狂奔，几人体力消耗着实不小。
众人找了处树荫。
丫鬟们手脚麻利地从食盒里取出食案、锦垫和各色斋菜。
今日是来寺里进香，带来的自然都是素斋。
几样精致的素炒，一品香蕈豆腐，一碟凉拌三丝，还有金黄酥脆的素春卷，并几色造型小巧的素点心。
主食是碧梗米熬的粥，和松软的枣泥山药糕。
虽是素斋，却也做得色香味俱全，瞧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崔宝珠和杨妙莲净了手，便在锦垫上坐了下来。
两人吃着斋饭，又随意聊了些女儿家的闲话。
吃饱喝足，众人又起身消消食。
两人便带着丫鬟，沿着山间的小径，随意地往高处走去。
这条路，比先前那条竹林小径还要偏僻些。
路旁的野草，几乎要没人了膝盖。
她们也不在意，只当是寻幽探秘，倒也别有一番野趣。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地势渐渐开阔起来。
她们竟是走到了一处山崖边上。
山风猎猎，吹得衣袂翻飞。
杨妙莲走到崖边，向下望了一眼，忍不住惊呼一声：“哇！好高啊！”
崔宝珠也走了过去，凭栏远眺。
只见群山连绵，苍翠如黛。
远处的城镇，屋舍俨然，阡陌交通，也尽收眼底。
“宝珠姐姐，你看那边！”
崔宝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一片金碧辉煌的建筑群，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黄色的琉璃瓦，在日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仿佛是天上的宫阙落入了凡间。
红色的宫墙，高大巍峨，如同一条巨龙，蜿蜒盘踞。
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飞檐翘角，气势恢宏，庄严肃穆。
崔宝珠也看得有些失神。
这便是大齐朝的权力中枢，天子脚下，紫禁皇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