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未消，东宫梅园内的红梅开得正艳。苏逸风握着柳如芸送来的密函，信纸边缘还带着她惯用的龙脑香，却无心细读北疆军情。他望着窗外纷飞的雪片，想起几日前她转身离去时决绝的背影，喉间泛起一阵苦涩。“去请柳姑娘入宫，就说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商。”他将密函随意扔在案上，对身旁的秦越吩咐道。
半个时辰后，柳如芸踏入东宫书房。屋内熏着暖香，案头摆着她最爱的碧螺春，可她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太子殿下唤我何事？”她的语气冷淡，刻意与苏逸风保持着距离。
苏逸风起身走近，玄色锦袍上的金线云纹在烛光下流转：“如芸，为何躲着我？难道在你眼中，我真成了嗜权如命的疯子？”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急切，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柳如芸不着痕迹地避开。
“殿下如今贵为太子，一言一行关乎江山社稷。”柳如芸后退半步，“用忠义侯余党案铲除异己，放任前太子不明不白地死去...这些事，与殿下当初立志做明君的初心背道而驰。”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保护柳家！”苏逸风突然提高声调，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朝堂波谲云诡，若不先下手为强，我们都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他顿了顿，语气软下来，“如芸，你还记得蜀地的日子吗？那时我们...”
“那时的殿下，不会为了权力不择手段。”柳如芸打断他的话，从袖中取出半截断裂的木樨花簪，“自从殿下登上太子之位，我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
苏逸风看着那截断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坐在椅子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在蜀地，他为她攀上悬崖摘木樨花，不慎摔落，是她不眠不休照顾了他三日三夜。而如今，权力的枷锁却将他们越推越远。
“如芸，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可以放慢脚步，不再急着铲除异己，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柳如芸望着眼前这个神色憔悴的男人，心中泛起一丝不忍，却还是狠下心道：“若殿下真能重拾初心，做个心怀天下的明君，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说完，她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苏逸风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良久，缓缓拾起案头的密函。这次，他逐字逐句地读着柳云舟传来的消息，草原部落异动，幽冥阁在军中渗透...他握紧了拳头，终于明白，若想真正留住柳如芸，不是靠儿女情长，而是成为她心中那个顶天立地的明君。
“秦越，”他突然开口，“传我的命令，北疆增派粮草，务必保证柳将军军需充足。另外，暗中彻查前太子死因，若真是有人谋害...”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我要让幕后黑手付出代价。”
窗外，风雪渐停，红梅在枝头摇曳，似在预示着这场权力与爱情的纠葛，终将迎来新的转机。而苏逸风，也在这一刻下定决心，要在权谋与真情之间，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与此同时，寿安宫暖阁内，鎏金兽炉吐着袅袅沉香。太后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皇孙细嫩的脸颊，逗得孩子咯咯首笑。“乖，叫皇祖母。”她嗓音沙哑，嘴角却难得扬起笑意，全然不见那日对楚怀霜的狠厉。一旁的乳母小心翼翼递上翡翠拨浪鼓，却被太后抬手挥开：“这些俗物哪配得上皇孙？明日取先帝幼时的羊脂玉坠子来。”
寝殿外，楚怀霜隔着雕花窗棂，将这一幕看得真切。她蜷缩在廊下阴影里，冻得发紫的嘴唇死死咬住袖口——自被下令“禁言”后，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压抑呜咽。孩子软糯的笑声混着太后的哄逗声传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心口生疼。
“来人，把皇孙抱去沐浴。”太后突然吩咐。乳母正要抱起孩子，小家伙却突然哭闹起来，伸着胳膊首往窗边扑腾。楚怀霜下意识伸手，却在触及冰冷的窗棂时猛地缩回——她清楚，一旦现身，等待她的将是更残酷的惩罚。
太后眯起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晃动的衣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她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擦拭皇孙的口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皇帝身子越发不好了，等皇孙再长大些...”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孩子眉心，“这万里江山，迟早是咱们的。”
寝殿内烛火骤明，将祖孙二人亲昵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却将楚怀霜彻底吞没在黑暗中。她抱紧双臂，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终于明白太后将孩子留在身边，哪里是“疼爱皇嗣”，分明是握着最锋利的刀，随时准备刺入朝堂的心脏。而她，连做母亲的资格，都成了别人手中的筹码。
柳府西厢房内，柳如烟正就着油灯研磨草药，忽闻窗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手按短刃转身，却见柳如芸裹着披风立在檐下，鬓角还沾着未化的雪粒。“阿姐？”她慌忙起身开门，“这么晚了，东宫那边...”
“先看看这个。”柳如芸展开苏逸风命人送来的密函，字迹被雪水晕开些许，“他承诺彻查前太子死因，还说要全力支持大哥在北疆的部署。”她将密函凑近灯火，跳动的火苗映得她眼底一片复杂，“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柳如烟接过密函，刀鞘上的金线莲花穗子扫过案头的药臼。她突然想起白日里暗访的收获，压低声音道：“今日我在云锦阁旧址发现了新线索。有个药商透露，宗人府当月购入的药材里，混着西域特有的‘断魂散’——和太子尸检时发现的毒药成分一模一样。”
“果然是人为。”柳如芸攥紧披风，指尖微微发颤，“只是不知幕后黑手...是否与太后有关。”她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寿安宫的方向隐在云层之后，“今日我路过那里，听见孩子的哭声...”话未说完，己被柳如烟握住双手。
“阿姐，你别去冒险。”柳如烟的掌心带着常年握刀的薄茧，“太后老谋深算，连太子都...”她突然噤声，看着姐姐泛红的眼眶，心中一紧。自从与苏逸风决裂，柳如芸虽表面镇定，可夜半传来的咳嗽声与案头翻旧的蜀地游记，都在诉说着她强撑的疲惫。
“烟儿，你说我们是不是错了？”柳如芸突然轻笑，笑声里带着几分苦涩，“当初以为扶持明君就能护得太平，却不想...”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父亲的画像，镇北侯铠甲上的银鳞泛着冷光，“大哥在北疆出生入死，我们在京城周旋权谋，可最后...”
“没有错。”柳如烟将药碗推到她面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面容，“太子若登位，离国的毒爪迟早撕裂疆土；苏逸风若迷失，朝堂也会万劫不复。”她握紧腰间短刃，想起那些死在幽冥阁手中的清风寨遗孤，“我们要做的，是让真正的明君坐上皇位——无论那人是谁。”
更鼓声穿透雪幕传来，柳如芸端起药碗轻抿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时，她忽然想起苏逸风书房里凉透的碧螺春，心中泛起微不可察的刺痛。窗外的雪又大了些，两姐妹的影子交叠在墙上，恍若回到儿时在江南看雪的夜晚。只是那时的雪落在青瓦白墙上，而如今，却要染尽这深宫中的血雨腥风。
